為督護諸将軍,王博特置護軍,又任自己侄子為護軍将軍,前往揚州督戰。這位新上任的王護軍雖不知兵事,但因是受王博之命而來,初到九江,便面責了延誤戰事的蕭策;又督促樓船将軍劉元弋盡快出兵攻下牛渚矶,拿下逆賊。
劉元弋不好違逆軍令,隻得連夜整兵。
揚州兵比他預料得更要骁勇,牛尾灘一戰,樓船軍雖大獲全勝,但依舊被毀壞了上百艘樓船。想到阿父曾秘密給他傳信,讓他盡量将戰事拖延至救出太皇太後。攻下了牛尾灘,他便以樓船軍耗損頗多為由,想要休整軍隊。
然而,王護軍隻想速戰速決,似因察覺到了他的拖延怠戰之心,隻命他留在牛尾灘堅守後方,卻是讓樓船校尉整兵圍攻牛渚矶。
劉元弋谏道:“牛渚矶被山帶河,多急流險灘,易守難攻,短時日裡難以攻破。我們尚未摸清此地的水流地勢,急躁冒進,恐會再次堕入敵人陷阱,白白讓我們的人丢了命。”
王護軍笑道:“兵貴神速,那些賊子才吃了敗仗,我們更當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攻下這牛渚矶,将這些賊子誅滅!”又意味深長地提醒着他,“姊夫還是莫要忘了自己的立場身份。叔父派你來剿賊,是着意關照,想着讓你揚名立功。如此,他這個外舅的臉上也能有些光彩,也不枉他當年将我阿姊許了你。姊夫可莫要讓我阿姊和他老人家失望啊!”
劉元弋心一沉,瞬間沒了言語。
“後方,姊夫可得守好了!千萬莫學蕭策那厮陽奉陰違!”王護軍道,“蕭家乃開國功臣之後,在朝中威望甚著,又有世祖賜的丹書鐵券護着,叔父暫還不敢動他家。你劉家卻不同,雖是景帝世孫,算得上是漢室宗親,但正因如此,也最易惹來猜忌,稍有不慎,便會招來滅門之禍。”
将劉元弋留在後方,這王護軍便命樓船校尉催船進發。
也正如劉元弋所言的那般,牛渚矶地勢險要,急切之間難以攻破。揚州軍雖沒有樓船軍這樣的精良裝備,但這些人卻不怕死,每每交鋒,樓船軍也沒少在這些人手上吃苦頭,戰事膠着了半月之久,竟仍未能攻破牛渚矶。
王護軍唯恐耗得太久,形勢不利于他這一方,遂召了樓船校尉前來商議。
“如此耗下去不是辦法。”他道,“這牛渚矶,既難以從外攻破,我們不若從内去攻。我這有一計,可讓這幫賊子從内不攻自破。”
樓船校尉虛心請教:“将軍有何妙計?”
王護軍立在船頭看着這片奔流不止的江水,目光幽暗,沉沉吐出了兩個字:“用毒。”
***
劉睿自率着一衆兵馬追蹤到了劉和一行人的蹤迹後,因顧忌着太皇太後的安危,他隻能不遠不近地跟着,不敢輕易發動突襲。
隻是,一衆兵馬被劉和兜圈兒似的戲耍、傳書羞辱,他能沉得住氣,他手底下的兵将卻咽不下這口氣,隊伍裡已漸漸開始有了不滿之言,太皇太後的安危早已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内,隻想要逮住劉和出一口惡氣。
“将軍,劉和這鳥厮實在欺人太甚!我們出其不意地殺他個措手不及,還怕救不出太皇太後麼?”
劉睿不是前怕狼後怕虎的膽怯之人,在群情憤慨之下,他懂得順水推舟的道理,遂征召了武當縣的兵勇伍夫,連夜整頓兵馬渡過了沔水。
當夜,軍隊就于沔水邊紮營休整。
然而,軍隊紮營的頭一夜便讓巡夜的士卒抓到了一對形迹可疑、形似乞兒的兄弟。即便那年長的一直嚷嚷着說他兄弟二人是良民,巡夜的卻絲毫不敢疏忽大意,綁了兩人就準備将其交給劉睿發落。
劉睿本與身邊的親信在營帳内商讨着行軍圍攻武當山的計劃,忽聞帳外一片吵嚷聲,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他起身大步出了營帳,卻見軍中士卒捆縛着一對郎君朝他的營帳而來。
他正欲呵斥,那被捆縛的年長郎君忽擡頭沖他大喊了一聲:“阿父!”
劉睿心中大驚,隻覺這郎君的聲音頗似他的小兒子元戈,忙疾步上前細細辨認。這兩人雖蓬首垢面,他仍是一眼便認出了——那身長八尺的正是離家三年之久的小兒子;而那個身形矮小些的郎君,卻頗似侯府的三女公子。
本應在吳瓖麾下平定羌人之亂的人,忽這般模樣出現在沔水邊,劉睿心中難免生疑。
他命士卒将兩人帶到了營帳内,卻并不解開兩人的束縛,正色問:“你二人怎會在此?莫非是當了逃兵?”
劉元戈臉色陡變,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章歎春。
他與她,說起來,還真算得上是逃兵。
劉睿見這兒子一雙眼隻顧瞅着那侯府三女公子,遂轉目去看章歎春:“他不願說,你來說。”
章歎春其實又饑又冷,幾乎無力言語,這時候也隻能強撐着疲憊不堪的身子,有氣無力地道:“我确是逃兵,但令郎算不得是吳将軍麾下的兵,自也算不上是逃兵。如今我既落到了阿叔手裡,阿叔若要将我交由吳将軍發落,我也隻能認命了。隻是,在将我交由吳将軍前,阿叔能否告訴我,揚州如今怎樣了?我阿父阿母……我的家人還活着麼?”
聽言,劉睿便知這女公子定是因擔憂家人的安危,才做了一回逃兵。
他忽不忍因“逃兵”一事再責難她,看着她的目光亦多了絲憐憫,竟不知該如何将長子前些時日傳來的消息告知她。
“你先吃些東西吧。”他歎息道,“吃飽了,我再同你說說你家人的情況。”
話畢,他便親自為兩人解開了繩索,又命人送了些行軍幹糧來帳中。
吃飽喝足,章歎春便迫不及待地問:“阿叔,我家人是否還活着?”
***
武當山中藏着一間墓室,墓室便藏于一間石室之内。
太皇太後被劉和帶至這間空蕩但整潔的石室内,隻覺寒意襲身,不禁冷嗤道:“你大老遠将哀家擄來這兒,便隻是為了帶哀家看這一間破石室?”
“這可不是簡單的石室,”劉和臉上始終帶着和煦如春風的笑,但眼中卻冷似寒冬,“這是我們的無為子道長當年修道的石室,裡頭另有乾坤。今日,我便帶你這毒婦見識見識裡頭的乾坤。”
太皇太後不置可否,冷眼看着他吩咐跟随而來的五人去搬室内的那座石台。這石台,應便是那章流平日裡打坐的石台。
石台之下,漆黑一片,那通往地下的入口似潛伏于暗處的野獸之口,能将人吞得皮骨也不剩。
“這洞口下是無為子道長修的一間墓室,長吉的屍骨便被他安放在了下頭,和阿岚的屍骨在一處。”劉和舉着燈火往那洞口處照了照,回頭對太皇太後笑得一臉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