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及,太皇太後臉色驟變:“那女人的屍骨如何會在這裡?”
“自是我在阿岚身故後,用旁人的屍身瞞天過海,将她的屍身帶出了宮。”談及那個早已亡故的人,他的眼神語氣又變得溫柔,滿是懷念地道,“阿岚生前被那昏君強納入宮,慘死宮中,我怎會讓她死後入皇陵去陪着那昏君?”
言及此,他再看向太皇太後時,目光倏爾變得冰冷幽深,毫不掩飾對她的恨意。
他将手中的紗燈強塞入她手中,冷冰冰催促了一聲:“自己下去吧。”
洞口壘有石階,底下是一條寬敞平整的密道,直通往那間墓室。
太皇太後将将下到密道裡,劉和的聲音便從上頭傳了下來:“徐知蘭,你便留在這兒忏悔等死吧!”
話音将落,他便命那五人搬動石台将洞口堵住了,亦将滲入密道的幾縷天光隔絕在了外頭。
太皇太後倒也不懼,擒着手中的紗燈徑直往前方的那間墓室而去。
紗燈的光是微弱的,隻照得見腳下的路。
隐蔽黑暗的地下密道裡,她聽到了一絲奇怪的聲響動靜,細細去聽,似是鎖鍊拖動時發出的聲響。
這斷斷續續的聲音讓太皇太後疑窦叢生,一聲聲都似在催促她去探個究竟。
她不再猶豫,舉着燈循聲快步走了過去。
當這點燈火照出墓室中那人的身影面孔時,太皇太後蓦地頓住了步伐,難以置信地盯着那人的臉龐。
她認出來了。
此人正是侯府大郎君章流,武當山太和觀的無為子道長。
哪怕雙手雙腳皆被鐵鍊所縛,這人卻仍是一副淡然出塵的姿态。即便這墓室進了人,他也不曾睜眼,始終如一尊雕像在那兒打坐修煉。
太皇太後想不明白,這人為何會被囚禁于此。
她将燈火往章流臉上照去,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喚了聲:“道長。”
閉目打坐的章流這才緩緩睜開眼。然而,他也隻是睜眼看了她一眼,便又阖上了雙眼,并不曾開口說一個字。
太皇太後眉心微皺,再次開口:“道長是被何人關進了這裡?”
章流卻是充耳未聞,好似壓根聽不到她的話,甭管她說什麼,他再也沒能睜開過眼,亦從未應她一個字。
太皇太後恍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人,應是聾了啞了。
***
出了石室,劉和便見到了身着女冠服的衛蘿。
和煦春陽下,這女子亭亭而立,倒真有幾分飄逸出塵的道家風姿,恍若與她早已化作塵土的母親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她隻是一擡手,那原本跟在他身邊的三人忽掣出了腰間的刀劍。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的脖子已被挾持在了一人的刀下,那兩個從白馬寺跟随他逃出來的胡僧更是被刀劍毫不容情地貫穿了胸口,轟然倒在了他腳邊。
他瞳孔驟縮,垂目看着兩名胡僧的血從他們的胸口漫溢而出,如蛇蜿蜒爬過冰冷堅硬的山石,而後染紅了他的鞋底。
再擡眼看着這迎着天光而立的女子時,他忽贊賞地笑道:“你比你阿母更果決狠辣,是能成大事的人。看來,隐忍蟄伏了五年,你的心性已修煉得堅如磐石了,是我小瞧了你這個後輩。”
“寂空師父過譽了。”衛蘿冷肅的面容忽如春風乍生,說出的話卻寒似三尺寒冰,皮笑肉不笑地道,“臨終前,師父可還有何話要說的?”
劉和喟然一歎道:“你的心思深得已讓我看不透了,既要殺我,好歹讓我死得明白些。”
“自是師父已沒了用處。”衛蘿嫣然一笑,緩緩行至他跟前,道,“殺了你,徐毒婦才會信我這些年是真改了性子,早已棄暗投明。如此,我再向她讨個青陽宮觀主的位子坐坐,她沒準便會應了我。做了青陽宮的觀主,我才能将阿母生前的教義光明正大地傳揚下去。”
“那毒婦豈是這般好糊弄的?”劉和冷嘲熱諷道,“你那阿母創的鬥姆教被視為邪教,你想光明正大傳揚下去,真乃癡人說夢!”
“這便是我不得不殺師父的緣由啊!”衛蘿笑道,“你的人頭,足以讓徐毒婦對我放下戒心。”
劉和不置可否,隻發出了一聲嗤笑。
衛蘿恍若未聞,隻神色凄怆地悲歎道:“自阿母遭那毒婦殺害,原先信奉追随她的教徒便紛紛棄了她,我不想她的教義被世人遺忘,更不想她所創的鬥姆教被世人視為邪教,所幸先前追随她的人也并非全是烏合之衆。
“寂空師父可曾聽聞過‘太平道’?創立此教的也曾是阿母門下信徒,教中教義與阿母所創的鬥姆教教義一脈相承。以‘太平’遮人耳目,又有‘黃巾亂,歌太平’的谶言在前,我自會讓徐毒婦相信‘太平道’才是亂世福音,才能永葆漢祚。”
劉和卻笑了:“你那阿父預示的亂世之象,怕是你們這‘太平道’造成的吧?他如今與徐毒婦皆被關在那墓室裡,你就不怕他揭穿你的陰謀?”
聽他提起那個生父,衛蘿臉上便如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勾唇冷笑道:“他如今又聾又啞,不足為懼。況他信天命,自诩早已出凡入聖,不會再涉凡塵,若是将我的謀劃向徐毒婦透露一絲一毫,便是違了天命,枉費了他這些年的修行。”又對劉和道,“寂空師父放心,你成全了我,我若是遂了願,自也會讓你死後得償夙願,會将你屍骨帶回到這地下墓室,讓你與侯府昔年的女公子于九泉下團圓。”
言罷,她也不待劉和再說什麼,便沖挾持着劉和的那人吩咐了一聲:“阿峰,送寂空師父上路吧,也給追着寂空師父而來的劉将軍送道消息,就說——”她頓了許久,仰面迎着頭頂傾灑而下的日光,眯着眼道,“逆賊劉和已伏誅,太皇太後無恙,讓他上武當山太和觀來迎他們的太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