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果真清廉質樸,沒想到竟會親自勞作,隻是可惜了你這錦衣玉帶。”
季勻皮笑肉不笑,揶揄之意顯然勝過誇贊。
“你——”
青鸾聞聲立即拔劍,挺身而出的刹那卻被自家主子含笑攔下。
“大膽!”
“主子——”
紅鹦不動聲色地扯了扯青鸾的衣袖,接着二女并排站在韓姯兩側。
“季大夫所言不虛,誠然下官衣着奢貴,但你卻不知這件華裳來曆。”
韓姯表情淡然,一派親和之氣。
對此季勻嗤之以鼻,語氣頑劣地勾唇:“噢,我又不是大人肚裡的蛔蟲,總不能才見兩次面,我就對你的一切如數家珍吧。”
“季勻,休得無禮!”紅鹦憤然道。
一旁的青鸾更是咬牙切齒,怒聲回怼:“此乃京都阫下百姓集資相贈,以報我家主子九死一生相護之情!”
“你們兩個快住嘴,季大夫不知者無罪。”
韓姯縱使氣度超常,此刻心内亦波瀾四起。她委實沒料到季勻如此桀骜,看來以後有的是“交道”要打。
“抱歉,韓大人莫同小人計較。”季勻肉眼可見的不虞,接着更是萬分敷衍地拱手。
韓姯沒有回應,低頭繼續鋤地。
晨曦微露,向陽蒸發。農家無閑,春種冬藏。
季勻望着田中人額角細汗如織,本來滿帶成見不由得暗自動搖。因此她格外煩躁地撓了撓頭,靜默中悄然喚來三娘。
“你去……給我也拿把鋤頭來!”
三娘宛如雷劈般驚愕,但還是順從地将自己正用的遞過去。
“二當家,你的手是救治病患的,何苦做這些瑣事。”
“少管閑事,時候不早了,你去準備飯食吧。”
季勻沒幹過什麼活,自然将地翻得亂七八糟。
“季大夫不必逞強!”
韓姯神情漠然地瞥着她,羞得季勻白眼翻飛,吭吭哧哧地愣是翻了大半塊地。
“二……季大夫真厲害。”
好一個糊塗的三娘,守着新任縣官還敢獻媚。季勻有苦難言,鬧心之際忽聽隔壁火上澆油道:“你們看起來非常熟絡,難不成季大夫也是水寨人?”
“呃,不是不是。她常來此為婦孺義診,大家夥很歡迎季大夫。”三娘搶先作答。
此時季勻則毫無顧忌地盤腿坐在田埂上,縱目遠眺連綿群山。
清風微拂面,紅顔盡爽朗。
韓姯眼眸不由自主地凝住,從最開始的疏離到逐漸炙熱。
這季勻妙手回春,言行舉止又分外灑脫,而且此女頗得方寨人心。來日若能将她順利降伏,何愁接下來的政通人和……
平溪縣一在鄉紳富賈,二在西山各方寨。
如今季勻已在圖謀之中,至于鄉紳富賈,那蘇家遺孀甄氏高潔典雅,或可與之結交。
韓姯盤算的挺好,怎奈躬耕親民的第二日,府衙就傳來一樁棘手事。
一外地老妪前來報案,聲稱自己的嬌女被暗莺舵強行擄至平溪縣,而今依舊下落不明。
韓姯正式履職尚不足三日,便不得不打起精神處理此事。
畢竟萬事開頭難,一旦獲得民心,諸事才會所行皆順。
于是擊鼓升堂,體察詳問。
案子倒是不複雜,可牽連甚廣。況且暗莺舵盤踞江南,頭目始終未明,一時間官府很難找到苦主。
焦頭爛額不見進展,就在韓姯無處着手之際,一封匿名文書悄然送至府衙。
【韓大人親啟:
鄙人有幸曾目睹大人遊街,當日便心向往之。可惜明珠蒙塵,昔年委身于暗莺舵,今朝妄想改換新主,不知大人可否願意收納?
為表誠意,在下特助大人一臂之力,撥雲見日皆在破廟殘垣處。】
“主子,這信古怪!”
紅鹦念完,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該不會是大殿下的詭計,意圖用這種方式戕害于您。”青鸾亦憂心忡忡。
韓姯倒不以為然,她輕揚隽秀的面孔,微微含笑:“如果能尋到老妪之女,我又豈會在意生死。不過這封信的确來得蹊跷,可如今哪怕山中有虎,我也必須親身一試。”
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誰不是九死一生!
韓姯決心已定,不等天亮便帶着随從不辭辛勞地巡察。
荒廟廢庵,落拓古觀……
周遭百姓見之油然生敬,以至于不出數日,她韓姯便獲得提壺擔漿的待遇了。
立志破案雖發自内心,但也一石多鳥。
彼時遠在京都的大殿下秦宜神情陰冷,她一把撕碎遠方呈報的密信,捶拳咒罵:“着人快馬加鞭趕赴平溪縣,月末我勢必要聽到蠻奴的喪訊!”
待韓姯費盡千辛萬苦,方尋到苦主屍首。那慈母嚎啕大泣,奔波千裡為女肝腸寸斷。
哭聲凄厲,頓令韓姯心痛如刀絞。
她這一生,便從未感受過絲毫母愛。
暗莺舵必須連根拔起,即便巢就于江南,但凡其成員出現在平溪縣,一律要被緝拿治罪!
布告貼于城門口,引得百姓們撫掌歡慶。
都道平溪縣來了位女青天,掮客南來北往,韓青天的名譽似風中花信傳遍甯國。
可當事人卻頗為頭疼,概因當初寫那封匿名文書之人找到了,但對方的身份直教她頭疼。
官邸商洽,四目灼灼。
這宋憐是聰明人,懂得奇貨可居,更明白如何讨價還價。
然而此女出身暗莺舵,若她們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是在律令前便皆大歡喜了。偏偏在她樹立典型的關鍵時刻,欺瞞百姓絕非韓姯所願。
“為什麼一再相請,宋小姐就不肯現身呢?”
“大人,我也曾數度相邀,您怎麼就不願赴會呢?”阿憐嫣然反駁。
“好一個沒大沒小的犟嘴丫頭,你可知我們主子——”
阿憐瞬間揚眉,語帶笑意:“所以我就該一言不發?”
“哼,你根本沒把我家主子放眼裡!”
“就是。”
“青鸾、紅鹦,不可放肆!”
韓姯破天荒地發火,秀顔郝怒駭得二女當即噤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