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難逢,美夢酣醉。
“太長了,我怎能記住——”
“那便一個字一個字的記!”
“綠楊芳草長亭……呃……”
懶陽慵照台,羅衣始見開。
芙蓉次第蝶流連,浩渺江波琴悠揚。
*
平溪縣邸,韓姯攜衆接受聖谕。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孤十三即位,而今已有二十有一年矣。先皇庇佑,海内河清。天下承平,臣工協力,民有所安。文治武功,萬邦鹹服。唯有吏治,積弊難消。孤自認德比先聖,可功卻盼後人。今皇長女宜欺上瞞下淫威朝野,暫奪其東宮之位,叱禁庭留守以待反思。然孤蒙天不棄,皇次女姯人品貴重,甚肖朕躬,願此番姐妹戮力同心,同扶社稷。欽此!”
衆人當即面面相觑,一時不敢有任何聲息。
韓姯神情模糊,難辨情緒地叩首接過:“臣領旨,恭謝聖恩。”
與此同時,甯國各地都陸續收到了這份聖谕。
遲到的身份證明,并未如旁人猜度的那般,韓姯絲毫不為之欣喜。
那人遲來的承認,在她看來不過是為秦宜做鋪路石。
試想,如果在江南舞弊受賄的是她,可還有半分活路?
再想,倘若私下籠絡近臣,起興門閥世家的是她,亦會有面壁反思的機會?
更不用想,培植親兵暗衛,組建暗莺舵之流,肆無忌憚與要員沆瀣蠶食……
可就算是犯下這滔天罪行,白紙黑字寫滿無數冤魂,到頭來亦不過暫奪其位。就連光明正大的承認她皇次女的身份,都是為了要她們姐妹同心。
聖恩母愛,竟如斯不公!
一連數日,韓姯仿佛對聖旨置若罔聞般,不接見任何來客,亦不顧青鸾紅鹦的催促,隻埋首于政務之間。
對此,衆人束手無策,卻又隐隐擔憂。
直到季勻抱着赴死的決心,方于寂夜推開了那扇天塹難逾的房門。
昏燭獨燃,油芯不時劈裡啪啦地炸響。
季勻手足無措地立在燈下,面色憔悴蒼白不輸對方。她死死咬着唇,無助又果敢地望向幾案,最終鼓起萬分骁勇:“韓大人,哦不,或許該喚您‘殿下’——”
“你來做什麼?”韓姯寒眸打斷她的話。
“我……屬下擔心您。”
季勻從來清高自傲,何時會被權貴地位扼住狡性。可如今在這沒有第三人的四方天地裡,她沒由來的卑微怯懦,甚至不敢眉目坦然。
對此,韓姯自然沒有發現,也無意于留戀。因為她此時此刻,正滿心厭恨堕惡。
“季大夫難道不恭喜我嗎?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搖身一變成為炙手可熱的新貴。”
韓姯語氣淡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屬下早知您非池中鯉——”
“哼,好一個八面玲珑的季大夫啊!”韓姯沒由來的遷怒。
季勻旋即惶恐,焦急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也斷不是來看你的笑話,隻是想要陪陪你。”
韓姯不動聲色地紅了眼,可面上依舊故作疏離:“說說看,大家皆在看我的什麼笑話?”
一時間,季勻進退兩難。
要知道韓姯素來謙和,從沒有這種咄咄逼人的面目,亦不會有被人看破手腳的桀骜放縱。
“恕在下失言!”
迎着季勻的步步後退,韓姯節節逼近:“何言所失?”
“屬下不知,屬下糊塗,屬下罪該萬死——”
季勻失魂落魄地落淚,她甯肯難受的是自己,恨不能以身想替。
“你錯了,糊塗的是我,罪該萬死的也是我。”
言畢,韓姯雙臂張開牢牢托起季勻,眸光複雜隐晦。
“韓大人,但恕季勻無禮。其實一開始,咱們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外界可能對韓姯的身份驚訝,但在季勻看來,她和甄遙都不會覺得稀奇。
這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不然對方何至于成事立業網羅人才,但她想不明白的是,韓姯的無端失落緣何而起……
“是啊,你講的沒錯!”
眼瞅對方若有所思地抽離陰郁,季勻竟沒意識到語境的疊失,她隻顧着轉移話題,從善如流地鼓舞:“所以當務之急是乘勝追擊,您不可沽名學霸王。”
韓姯撐膝站起,蓦然錯開她的殷殷視線,孤立地挺直脊背:“季勻,你真心希望我問鼎至尊?”
忽如其來的反問,令季勻有些怔然,但她很快調整自己的心态,任由腦中喧嚣的反對意見悉數沉沒。
“成王敗寇,硝争無情。屬下誓死效忠,願您善執天下。”
聽到她的這番話,韓姯三分不舍七分解脫地吐息,轉身一眼不眨地盯着她說:“一言為定了,隻是高處不勝寒,孤家寡人必須清心寡欲,一如俗世比丘尼。”
“……屬下明白。”
季勻望着那張距離甚近的姣好容顔,幾乎肝腸寸斷,她不能也無法再傾訴什麼,因為這恐怕是她們今生最親密的時刻了。
旬月底,韓姯三年任期結束,帶着雄心壯志重返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