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微西喜歡熱情活力的夏天,因此她現在的心情也跟着濕漉漉的天氣變得些許壓抑。
寒風陣陣,刺骨的濕冷空氣撲面而來。
歐微西把脖子往衣領裡縮了縮後,繼續聽着歌走在綠道上。
或是在下毛毛雨的關系,她目之所及的畫面都是煙雨朦胧的,河對岸的城堡建築也隐藏在一片薄霧之中。
“Hey,來自四川的中國女孩!”
這時,歐微西隐約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她轉過頭,發現是之前遇見的“飛屋環遊記”老爺爺。
老爺爺今天戴着個毛呢貝雷帽,身邊的寵物車裡依然是那兩隻可愛的西高地白梗。
見歐微西撐着把雨傘,老爺爺背着雙手,笑眯眯地問她:“今天這個雨有這麼大嗎?哈哈。”
愛爾蘭天氣陰晴不定,常常上一秒太陽,下一秒就陰雨綿綿。因此即使是下雨天,愛爾蘭人也不打傘,還能淡定地在街上瞎晃悠。
歐微西看了下自己雨傘上稀疏的雨滴,怪不好意地把傘收了回來。
然後她摘下耳機,笑着同老爺爺打招呼:“您好。”
老爺爺和藹可親地笑回你好,他旁邊的兩隻西高地白梗也熱情洋溢地朝歐微西搖尾巴。
“真可愛呀!”歐微西把視線移到兩隻小狗身上,愛憐地摸了摸小狗的腦袋。
這時,歐微西瞧見左邊這隻小狗的脖子上挂了個名牌。
她俯下身細看,名牌上寫着——Carl。
“诶,這是它的名字嗎?”歐微西勾着身子,指着名牌好奇地問。
“是的,它叫Carl,是個男孩。”老爺爺朝她憨憨一笑,“我也叫Carl,它随我名。”
不會這麼巧吧!歐微西在心裡感歎,《飛屋環遊記》裡的那個老爺爺也叫Carl。
頓時,歐微西好奇心十足地看向另一隻西高地——難道它叫《飛屋環遊記》裡老奶奶的名字Ellie?
于是她側過頭,俯身細瞅這隻小狗的名牌。
但當歐微西看清上面的字時,她愣住了。
這隻小狗的名牌上面寫着——Shen。
這不像是一個英文名,反倒像是中文的姓氏拼音。
于是歐微西問老爺爺:“請問,這是一個中文拼音嗎?”
“是的,它叫Shen。”老爺爺滿臉笑容地點點頭,“是個女孩。”
歐微西歪着頭疑惑不已,“為什麼叫Shen?”
聊到這個話題,老爺爺回以一笑,然後側過身緩緩把視線投向河面,變得沉吟不語。
雨一直下,細碎的雨滴淅淅瀝瀝地落在利河,河面泛起無數圈圈層層的漣漪,河水也從上遊緩緩流淌而下。
“Shen,”
“是我認識的一個中國女孩。”
終于,在安靜片刻後,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往事被老爺爺娓娓道來——
上世紀五十年代,年輕的Carl大學畢業後,留在英國做起科研。後來,有一個來自遙遠中國的女孩因學術訪問來到英國。
兩人就此相遇,Carl對這位神秘美麗的東方女孩一見鐘情。而後,兩人在學術探讨中靈魂發生激烈碰撞,互生情愫。
隻可惜,短短一年後,女孩的學術訪問結束。按當時規定,女孩必須回到中國。
而Carl,因當時的世界□□勢混亂,被派遣到法國工作。
現實殘酷,相愛的兩人無奈隻好匆匆告别。
聽着老爺爺的訴說,歐微西回憶起那個年代的祖國,要是一位女性學者能被派來歐洲訪問,定是十分優秀出色。
“那你們後來有聯系嗎?”歐微西問。
聞言,老爺爺沒正面回應。
他隻是雙眼望着河面,眼底升起淡淡的哀愁,“我隻知道她的英文名是Daisy,中文姓Shen。”
接着,他緩緩講述着這段故事的後續…
在Shen回國幾年後,全球□□勢趨向穩定。于是Carl從英國乘船穿過英吉利海峽,來到歐洲大陸,然後再乘火車穿過戰火紛飛的中東,穿過冰雪覆蓋的西伯利亞平原,最後不遠萬裡來到中國。
他根據當年Shen離開英國時留下的地址找她,但後來發現那個地方已是一片荒蕪。
于是他走遍中國的大江南北,搜尋無數個城市,可Shen依然杳無音訊。
苦苦尋覓無果的Carl沒辦法,隻得回到英國。
回國後,他毅然把自己的科研方向轉為東亞發展史,打算把深深的思念寄托在時間的長河之中。
而如今已年過八旬的他,退休後回到愛爾蘭,至今未娶。
聽老爺爺講完這個故事後,歐微西已是淚眼盈眶。
在那個車馬、郵件都很慢的年代裡,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尋一個僅知道姓氏的中國女人,難度可想而知。
她揉揉鼻頭,徐徐開口問他:“那您有後悔過沒再找别的女人嗎?”
“怎麼會,”老爺爺笑着搖搖頭,“我從未後悔過這件事。”
“唯一說後悔的,”說到這,老爺爺頓了頓,原本精神矍铄的面龐頓時黯淡下來,“那就是當初我沒有不顧一切地挽留她,或是鼓足勇氣追随她回到中國。”
“也許這樣,結局會完全不同了。”他眼中沉溺着的是幾十年來的回憶與遺憾。
歐微西望着老爺爺佝偻的背脊,心頭苦澀泛起,不禁開始兀自哽咽。
也許,老爺爺給這兩隻小狗取名為Carl和Shen,它們每天都黏在一起開心快樂地生活,是希望能圓一些自己的人生遺憾吧。
也許,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來自西方的Carl和來自東方的Shen,他們已經在一起幸福生活多年,直至白頭到老了。
一時間,歐微西不知如何寬慰老爺爺,但她似乎又覺得他不需要安慰。
因為,沒有結局,不代表相遇本身沒有意義。
于Carl和Shen;于希裡安和她,都是如此。
這或許就是人生吧。
此刻,天空中依然下着蒙蒙細雨,歐微西眼前也一片朦胧。
隻是她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淚還是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