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天微再次冷聲打斷:“說重點。”
“有一次銀竹碰上了玉聲,那之後他隻要來醉音坊,就隻找玉聲,而且是在玉聲當衆唱曲結束之後,他也不耽誤玉聲掙錢。”
“重點……”
“不知怎麼的,玉聲也不煩他,關鍵是他二人什麼也沒做,他來了,玉聲有時就給他唱曲,他就在一邊畫畫。他對那些畫很不滿意,但玉聲經常鼓勵他,我也覺得那些畫看着還行,就留在畫舫上做了裝飾,還請他畫了屏風。我都沒花幾個錢,他還說不值,看他那樣子簡直就要白送。我哪好意思白拿?那之後他再來找玉聲,我便不收他錢。”
甯天微邊聽邊捋:“還有沒有别的?”
“天師也知道玉聲是唱曲的,她就是嘴甜,誇起人來甜得要命。有一回,玉聲誇銀竹畫得好,說他畫中山水如夢如幻,勝似仙洲。我們都知道玉聲就是随口一誇,唯獨他一人當真。”
“那之後,他常和玉聲說些神神叨叨的故事,說什麼仙洲多美多好,說他的拙作根本不配與那神聖之地相提并論。”
“最初一次兩次,玉聲當他是謙虛,也就沒放在心上。後來次數多了,她大概也不想再聽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就不願意為他唱曲,慢慢地兩人就不見面了。再後來,就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
孫妙唠唠叨叨說了一大堆,最後感歎:“我以為玉聲是完全不相信銀竹說的,可誰知道,她居然在畫舫上唱那個什麼,‘好夢最難留,吹過仙洲’!天師你說,玉聲自己都是鬼,怎麼還相信這些?”
甯天微沒與他議論,默默從袖口中取出一幅畫像,展開鋪到孫妙跟前。
他還沒問,孫玉搶先說:“天師何意?你明明都認識銀竹,還找我問這麼多!”
甯天微:“你确定此人是銀竹?”
“不是銀竹還能是誰?他來我醉音坊那麼多次,我現在随便叫一個當年圍觀的歌姬來看,她也定不會認錯。雖然他看起來,比那時候更成熟了一些。”孫玉原本斬釘截鐵,但看銀竹年歲已和當年不同,又不敢确信了。他轉身,真打算去廊道上喊個人上樓一起分辨。
甯天微喊住他:“你沒見過謝煙?”
孫妙轉身,又搖頭又拍手地解釋:“謝煙為人低調,一舉成名之後也極少公開露面。我既買不起大師名作,又要忙着醉音坊的生意,倒沒必要拼死拼活往他跟前湊吧?”
孫妙說完,見天師冷眼瞧他,他琢磨好半天,終于猜到:“您的意思是,這人是謝煙?”
甯天微無聲點頭。
“銀竹就是謝煙?謝煙就是銀竹?”孫妙嘀嘀咕咕一直重複,簡直不敢相信當初那個落魄銀竹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大師謝煙。
“孫妙,切記此事不可聲張。”甯天微鄭重提醒,說完這句便朝門口走去。
孫妙又想起什麼來,在他身後像哭訴一般:“天師,那個,畫舫屏風上既然有這麼多幅畫,您看要不……”
“我幾時說過要收下你的畫舫?但你清楚,那些畫絕非謝煙所作,而是銀竹。”甯天微不再理會孫妙一驚一乍的嬉笑和哀嚎。
畫舫上的夜晚,連同那些情緒,且都随風去吧。
他走出醉音坊,正欲前往謝煙舊居探查情況,國君近侍李福德忽然來了,宣旨命他即刻進宮面聖,說是竹妖殺人案可以先放下不管,清剿異瞳才是當務之急。
這個節骨眼上,甯天微實不想理會。
李福德湊近他說:“昨天夜裡,兵部尚書滿門被異瞳所害,天師渎職在先,不應該馬上去看看嗎?”
甯天微沒去成的謝煙舊居,綠绮去了。
這地方遠離皇都中心,極為隐蔽偏僻,她從宮中趕來,再快也得一個時辰。以前她陪着永平公主來過許多次,次次都失望而歸,後來直接人去樓空。這一次她也不抱任何期待,輕車熟路就找到小道,隻身進了宅院。
誰知她走進一看,歸隐山林的謝煙大師,此刻竟然正安坐家中。
“你又來了?你家主子怎麼沒來?”謝煙第一次主動對她問話。
綠绮驚呆了,以為自己還在翠微宮裡做夢,眼前所見一定不是真的。
謝煙收回視線,繼續慢條斯理整理着畫具,用細絹輕輕擦拭毛筆筆杆上的殘墨,“她不是一直想請我指點畫作嗎?你可以帶我去找她。”
“啊?!”綠绮忙不疊引着謝煙,一步步走向翠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