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宮中,永平公主一早就坐立難安,又聽說朱轶昨夜被竹妖殺了,更覺膽戰心驚。
仙波閣附近的竹子已經連夜被砍幹淨,竹林中剩下的那一截截斷樁,染了霜露,像泛寒的刀尖直抵人心,教人心神不甯。
快中午了,綠绮出宮還沒回來,永平公主總覺得今日她會帶回謝煙大師的消息,她實在不敢細想那消息是好是壞。她想找點什麼事兒來分散注意點,奈何她那珑安妹妹話又不多,今日又愈加沉默,就連她那個活潑機靈的婢女,也不怎麼鬧騰了。
她心裡悶得慌,左盼右盼,沒想到盼來了嘉陽公主,她真後悔自己這兩日疏于打扮,被嘉陽看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一面試圖遮掩,一面招呼:“喲,什麼風把嘉陽姐姐吹來了?”
“天風。”嘉陽掃了一眼對方憔悴模樣,又環顧四周,見了奚華,也沒過問,而是失望道,“天師今日沒來?”
永平意外:“姐姐心好大,還有空到翠微宮來尋天師?你那未婚夫不是被竹妖殺了嗎,你都不去國公府上看看?”
“朱轶是什麼人?老早和我沒關系了。照你這一說,天師是去國公府捉妖去了?”嘉陽欲走又留,最後幹脆進屋坐下,“我還是不要去了,免得惹他分心。”
永平都忍不住嗤笑一聲。紫茶悄悄扯了兩下奚華衣袖,小公主沒理她,不知小公主究竟在想什麼,老這麼心不在焉。她又看向嘉陽的婢女,還是那個桃子,桃子高傲得很,不如綠绮好接觸,正好她也不想搭理對方。
永平原本和嘉陽在鬥嘴,陰陽怪氣,你來我往,但她突然就不說話了,雙眼直直望着仙波閣的中庭,眼神都在發光。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但綠绮快步跑過來,不可思議地喊她:“公主,公主!謝煙大師來了,他說今日可以指點你作畫!”
聽聞“謝煙”二字,奚華蓦地回神,隔着面紗看過去,庭中那人身着月白長袍,二十幾歲模樣,完全不像“大師”聽上去那樣老氣橫秋。他散發着一股缥缈出塵的氣質,尤其那雙眼睛,似一泓晶瑩澄澈的秋水。奚華第一次見謝煙,心中忐忑和好奇兼具,還有一絲莫名的熟悉。
紫茶湊到奚華耳邊,輕聲問:“公主你怎麼了?難道你喜歡謝煙這樣的?他比天師還差得遠吧……”
奚華掐了她一下,沒空和她解釋。
永平去隔間飛快打理了妝容,然後取出自己臨摹的《仙波淡》,把自己認為畫得最像的放在上面,雙手捧着厚厚一沓畫紙,畢恭畢敬地遞給謝煙。綠绮則将剩下的習作搬出來,摞在屋子裡的書案上,畫紙堆成了一座小山。
謝煙沒有進屋,就近在中庭内的石桌旁坐下,一言不發地看畫。永平又激動又焦慮,她在謝煙旁邊站了好久,像個随時等候被發落的學徒,但大師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一頁紙上停頓,更沒有流轉到她身上。
嘉陽輕飄飄來了一句:“連謝大師都挑不出差錯,永平,看來你的畫完美無瑕。”
永平本就緊張,被她皇姐風涼話一刺,本來就沒消腫的眼睛又要紅了。
謝煙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手中的畫紙翻得越來越快了,還剩薄薄幾頁紙時,他停下翻頁,擡頭問:“《仙波淡》那幅畫,你記得多少?”
永平忽然感覺謝煙這個人很割裂,他明明長了那麼溫柔的一雙眼睛,但他說話那樣冷,隻言片語都像是拷問,于是她心虛:“都記得。大師還是覺得我畫得一點兒都不像嗎?”
“忘掉它吧,就當沒見過那幅畫。”謝煙把臨摹的畫作推回給永平,永平不肯伸手接,一陣風将畫紙吹得四處紛飛。
嘉陽也走到庭院裡來,沒注意腳下踩到幾張畫紙,無所謂道:“永平你至于嗎?一幅畫而已,有什麼好惦記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歡畫人物肖像嗎?别搞這些沒有生氣的山山水水,枯燥無趣!”
謝煙吩咐永平:“去拿張白紙來。”
永平困惑地看他。
謝煙:“畫紙、筆墨,還有房間裡坐着的那個人,你帶她一起出來。”
紫茶遠遠聽到,一下子急了,小聲在奚華旁邊吵嚷:“不是吧公主,這謝煙想幹嘛?我要告訴天師!”
“你想多了。”奚華起身,挽着紫茶慢慢出門,也到了庭院之中,方聽見謝煙朝永平說:“你忘記《仙波淡》,去拿畫紙筆墨來,我可以重新畫一幅别的,山山水水了無生趣,畫人吧。”
永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已封筆的大師居然要重新提筆,而且還要畫人。就連嘉陽都來了興趣,一起取了各樣工具。兩人吩咐婢女在庭院中布置了一局棋,好讓她們能裝模作樣擺擺姿勢,不至于傻坐着尴尬。
“珑安,要不你将面紗摘了,誰下棋還戴着面紗?黑沉沉的,也不美觀。”嘉陽直言不諱。
永平立刻說:“不用了吧?綠绮你去抱張琴出來,珑安,你就到她身邊去聽琴吧,那兒。”
奚華一定是不會摘下面紗的,她半挽着紫茶去庭院邊角的廊檐下,一路聽着紫茶嘀嘀咕咕抱怨:“她們兩個欺負你,永平公主生怕你搶了她的風頭。公主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受委屈,難道真是為了那個謝煙?不行!”
“别到天師面前胡說。”奚華拍了拍紫茶手臂,安撫小貓似的,“我們今夜不住在這裡了,回月蘅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