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煙畫得很慢,幾人在庭院中待了很長時間。
下棋那一對姐妹早已經将棋盤都看膩了,兩人都不想在大師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水平,所以誰也沒有真下,生怕走錯了一步,這差錯就被畫在大師名作上。
永平很想偏頭去看看大師将她畫成什麼樣,但又不敢亂動,還一直保持得很好。嘉陽早已經耐不住性子,隻是不想輸給妹妹,才一直裝作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
不巧院牆之外突然翻騰進來一隻小白貓,在幾人之間橫沖直撞,一下子撲到嘉陽雙腿上,踩了好幾個髒兮兮泥印子,一溜煙跑了。
“還不快去把它抓了!”嘉陽瞪了婢女一眼,婢女急匆匆跑去追貓。
“大事不好!異瞳,異瞳又害人啦!”門口正好有另一個婢女跑進來,也顧不上被她撞痛腦門,跑進庭院之後連氣都沒理順就開始禀報。
奚華霎時感到頭皮發麻,後背都僵硬了,這種事無論經曆再多次,她都無法淡然處之。面紗遮蔽着她的眼睛,黑色圍攏過來,又将她與整個世界都隔絕了。黑暗之中,她已經聽不到綠绮的琴聲,聽不見嘉陽和永平的議論,甚至感受不到紫茶在輕拍她的手背。
她隻能聽見有人在控訴異瞳的罪行:異瞳猖狂至極,昨夜血洗兵部尚書滿門,這是要從軍事上擊垮南弋的國運。國君雷霆震怒,現在正在對天師興師問罪,滿朝文武戰戰兢兢。皇都流言四起,很多人說這幾日猖狂殺人的竹妖,也是受異瞳少女的追随者。甚至更有人認為,皇都根本就沒有竹妖,就是那異瞳在殺人。
她不知道那個婢女到底說了多久,異瞳種種罪行,一直在她腦子裡重放,占據她的全部神志。
直到後來,她聽見有人在說:“小公主,你為何如此緊張?放輕松,不然這畫畫出來不好看了。”
畫畫?這種情況下,怎麼還有人可以淡然作畫?
“珑安,你一直這麼膽小嗎?異瞳殺的人又不是你,管她做什麼?你别搗亂,别影響大師作畫。”
她反應過來了,痛苦的隻有她一個人,或許還有暗中握住她手背的紫茶。那個禀報消息的婢女早已經被趕出庭院了,她們也叫那婢女别搗亂,就像剛才叫她那樣。
似乎剛才那些話都是假的,否則她們怎麼能繼續穩坐如山,繼續自在說笑,還繼續拿她玩笑:“珑安,你既然這麼膽小,不要回你那個偏僻的月蘅殿了,不然吓壞了連個人都找不到……”
天光慢慢變暗了,先前那個瘦小的太陽好像并沒有出現過,冷風吹過,教人遍體生寒。也許人在深陷痛苦的時候,才會做最虛無缥缈的夢。她想起了绯雲湖的畫舫,想起玉聲唱的那首曲子:好夢最難留,吹過仙洲。
她透過面紗望向謝煙,她已經克制許多次,終是忍不住問他:“謝煙大師,你說這世上真的有仙洲嗎?”
她看到謝煙右手中的畫筆停頓了,柔軟的筆尖離開了紙面,一滴墨将落未落。
“珑安,你傻不傻?你也相信那個什麼映寒仙洲和靈澤之淚嗎?可惜那天夜裡我沒去成,不然我倒要聽聽看那歌姬到底是怎麼哄人的。”
“你想用靈澤之淚治好你的眼睛?看開點,這種事強求不來的。”
兩位皇姐依然有說有笑。
她沒再說話,又過了好一陣,才聽見謝煙回答:“小公主,這世上沒有仙洲。”
謝煙收工離開時,天已經快黑了。奚華看也沒看那幅畫,就帶紫茶回了月蘅殿。氣溫驟降,再晚些時候,恐怕要下雪了。
冷飕飕的院落之中,嘉陽興緻勃勃地湊過去看畫,掃了一眼也就轉身走了,邊走邊說:“你慢慢欣賞,看看這幅畫的重心落在誰身上。”
永平怎會看不出來?謝煙把小公主的面紗改成了一把團扇。團扇玲珑精緻,被它遮遮掩掩的那張臉,引人無限遐想。毫無疑問,這就是大師新作上最出彩的地方。
入夜之後,她又攤開那幅畫反複觀看,隻是每次,都刻意避開團扇所在那一片。
直至深夜就寝前,在簌簌風雪聲中,她問綠绮:“今日我們待着的地方,有竹葉嗎?”
綠绮很肯定:“沒有,昨天夜裡整個翠微宮的竹林都被砍光了,今早我特意看了,庭院之中一片竹葉都沒有。”
永平繼續問:“小公主今日穿的什麼衣裙,上面有類似竹葉的花紋嗎?”
綠绮彈琴時一直離小公主不遠,她記得清清楚楚:“就一身素白衣裙,一點兒花紋都沒有。”
永平把綠绮叫來身邊,先是指着畫上小公主執扇的手,再指向畫中人衣袖底下露出來的一小塊衣裳。她問綠绮:“你看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