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戎黑軍服,腰間綁了根麂皮腰帶,寬肩窄腰,愈顯勁瘦挺拔身姿,腳踩半膝長軍靴,踏在地面,孔而有力,器宇軒昂。
江寒祁很快就收回視線,特意往下瞥去,瞧見那雲知年依舊在看裴玄忌,不知怎的,這心裡竟不大暢快,擡腳不輕不重地蹭了下雲知年。
雲知年抿了抿唇,隻好繼續低頭抹藥。
江寒祁才重新将目光移向裴玄忌,嘴角含笑,寒暄道,“玄忌年歲多大?”
“快滿十八。”
“甚是年輕,甚有英姿!玄忌啊,你家人如今可都安好?”
“不知。”
裴玄忌很幹脆地回應君主,“他們在隴西,而我在陽義。”
江寒祁的笑意滞在臉上。
其實裴玄忌這話并不作假。
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頭還有一兄一姐,皆是能力出衆之者,被裴千峰留在身邊委以重任,反倒是他…
裴千峰托人将他派去千裡之外的陽義汔州做了個小小的參軍,還要保護那陽義的郡王,熊孩子江旋安。
這差别對待也甚是明顯了些。
所以此次,裴玄忌肯入京面聖述職,除了那天殺的小郡王日夜去他軍中哭鬧央求外,其實亦帶了幾分賭氣成分。
裴家早年間幫助川建王做事,雖後倒戈投誠,但到底仍同江氏之間互有猜忌。
他亦是裴家這麼多年來,頭一個主動入京的。
“無論如何,你這次能來京,朕甚是高興!上次你來宮中時,朕将好頭疾發作,所以未能同你長談,實在可惜,今日你我君臣二人便好好說說話,來人啊,為裴卿賜坐!”
江寒祁便又同裴玄忌交談幾句。
從他們的對話中,雲知年方才知曉,江旋安這次也同裴玄忌一道進京了。
江寒祁聽聞自己唯一的侄子也過來了,便道,“你同安兒就留下過年,待年後天氣暖和些再回去。”
自始至終,裴玄忌都沒什麼表情。
皇上問一句,他答一句,絲毫沒有攀附谄媚之意。
同柳廷則有些相像。
但又不同。
這兩人都年歲不大就已位極人臣,自有些淩然傲氣。
但柳廷則身上,多的是文士朝臣的書生意氣。
而從裴玄忌的短短幾言之中,雲知年聽到的,是一種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灑脫桀骜,完全未将江寒祁放在眼中。
雲知年無端這麼想着,上藥的動作停了下來。
于是,江寒祁便又要踢他。
雲知年閃身躲開,奈何桌案下頭的空間實在太過狹小,他一番動作之下,脊背骨便狠狠撞在了側面的隔闆上,正撞開了那處傷痕,剛抹的藥亦化成一片,凝化在皮膚。
饒是他向來能忍,也疼得他不由悶哼一聲,發出些細碎破呻。
裴玄忌說話的聲音忽停住了。
他不動聲色,鋒銳如鷹的視線,卻循着那聲響的來源,一點一點,向下探去。
雲知年心跳如鼓捶,捂住口将身子縮得更低,可饒是如此,桌案的縫隙處亦能透進點光來,堪能照亮雲知年那一雙淺茶色的明眸。
就在兩人的視線将要對上的一刹,江寒祁忽然出聲問道,“裴卿,在看什麼?”
“沒什麼。”
裴玄忌旋而直起身體,“隻是在想,何時将小郡王送進宮來。”
“過兩日就送來,朕也想見他。”
兩人又開始狀若無事的說起話。
而雲知年握緊的手心裡卻盈滿了涔涔冷汗。
他不想被裴玄忌發現。
許是因為心虛,許是因為羞恥,又許是因為…
他總歸要殺了這個人,還是,還是不要打照面為好。
君臣間約摸又攀談了一會兒,裴玄忌便欲起身告退。
江寒祁這時卻冷不丁地抛出一個問題。
“裴卿,朕想問問,你可曾聽說過…風雷十八騎?”
裴玄忌腳步猛止,回身直直望向江寒祁。
江寒祁正執着朱筆轉了轉,表情高深莫測。
裴玄忌從牙縫中擠出幾字,“未曾聽說過。”
“傳說,那風雷十八騎是陪着祖皇帝盡滅諸國,一統河山的十八位将士,亦是大晉的開國兵馬将軍,其後背肩胛骨上都繡有一隻鷹首,代代傳承下去。他們骁勇善戰,且各懷本領,有武藝出衆者,有謀略過人者,有布陣排兵者,亦有擅醫蔔卦者…隻不過,在那場同後梁國的藏幽谷之戰中,風雷十八騎幾乎全軍覆沒,隻有幾人得以脫逃,川建王趙遠淨便是那風雷十八騎之一。趙遠淨謀反兵敗之後,其殘部統統被隴西節度使裴千峰收歸。”
江寒祁笑了笑,聲調卻沒有絲毫溫度,“你是裴千峰之子,朕以為,你是知道的。”
“或者至少,會認得他們當中的,一些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