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忌年歲雖小,卻已然生得高大。
隻這麼站着,便比雲知年足足高出了半頭。
所以,當少年特有的松雪氣息越發迫近,打在他冰涼的臉頰時,雲知年已經沒有辦法不注意到裴玄忌的存在。
裴玄忌容姿俊美,瞳眸卻尤自銳利透亮,眉眼間揚起的,是從未受過苦的少年意氣。
和自己太不一樣了。
裴玄忌沒有注意到雲知年對他的打量,他還在生氣,他想姚越生性膽小窩囊,連他都能瞧出雲知年是江寒祁的人,姚越不可能不知,但如此這般還敢輕薄于他,隻能說明,這種事,姚越是做慣了,或者說,雲知年根本不會抵抗。
“你給他看過幾次?”
裴玄忌問起話來,格外咄咄逼人,壓着很重的氣性。
“姚越是不是經常借由行醫之名,迫你…迫你做…做那些事?”
哪些事?
裴玄忌說不出口。
他雖從小耳濡目染過身邊的兄弟玩女人,骨子裡卻正經得很,潔身自好,不染風月。
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他自有一種高傲。
瞧不起這些沉湎欲求,不可自拔的懦俗之夫。
可很奇怪的是,這種高傲,在面對雲知年時,卻化作了另一種…極微妙的異樣感覺。
他很想了解雲知年的事。
雲知年此時,才有些不解地擡起淺茶色的瞳眸,同他對望。
幾息後,才緩聲反問。
“裴參軍…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又為何…
雲知年的視線落在裴玄忌緊抓着自己的手骨上。
不放開他。
裴玄忌抓他抓得極緊,指尖幾乎要透過那層薄薄的布料,扣入他的皮肉深處。
他神情茫然,眼珠卻有些不安地在轉動。
他直覺,裴玄忌于他,是個很危險的人。
因為即便雲知年能猜到,裴玄忌應當是偷偷溜進和歡齋的,可裴玄忌卻并沒有因他的問話而心虛放手,反以壓迫之姿,欺身一步,氣息深沉,“回答我。”
裴玄忌重複,“姚越那小子,是不是經常…”
“姚太醫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奉陛下命令,要常來替我看病,我若受傷,也大抵是他為我處理。”
雲知年皺皺眉,面上終于閃過一絲波動。
他停了一下,才有些難耐地開口道。
“裴參軍,請你放手。”
“我,我想要小解…”
裴玄忌周身微震。
瞥見眼前這人櫻色的唇瓣因喝多了水正略略濕潤着,透明的水漬将唇瓣映得愈發亮澤柔軟。
裴玄忌失神幾息,甩手松開雲知年,“你去就是了!”
“我才不像姚越那樣,會看你尿尿!占你便宜!”
後一句卻又像在解釋。
雲知年沒有說什麼,亦沒有任何回應,轉身就回了殿房。
再出來時,日頭西沉,檐前陰影更深,徹底遮住了他眼裡的光。
而院中已沒有裴玄忌的人影了。
唯有矮牆根處的石塊,許是被人給蹬了下來,嘭地砸向地面,發出一聲脆響,很快又歸于沉寂。
*
香樓戲院,輕紗簾幕低垂,彩燈明徹,熏了香脂的珠絡絲縷纏繞,遮住了台上一襲彩衣,濃妝墨眼的伶人。
“酥骨柔…慵移腕…抛得那媚眼如絲,奴心蕩…”
分明是極香豔的戲詞,幾位同僚引頸交談,不時爆發出低笑。
裴玄忌卻聽得甚無心情,撐額垂眼,連那步伐袅娜,眉目含春的伶人都懶得多看。
他心裡想的,一直是另一雙,冷淡砭骨的淺茶色明眸。
“裴小參軍,來,我們敬你一杯!”
同僚中有人向他敬酒,這些人多是此次入京述職的各府州軍事長官,話裡話外卻是在試探着裴氏的态度。
裴玄忌敷衍應和。
他哪知父親态度。
他這次入京,本就是瞞着父親及兄姐的,賭氣前往的,他不難想象,這事若是傳回隴西會引起何軒然大波,隻能暗自祈禱,父親他們别那麼快知曉。
哪成想怕什麼偏就來什麼。
酒過三巡後,裴玄忌實在是被裡頭的香粉酒氣熏得透不過氣,便起身告辭,結果剛一下樓,就見自己所帶的侍衛前,明晃晃的站着一身披甲胄的人。
是他大哥的副将,狄子牧。
狄子牧瞧見醉醺發愣的裴玄忌,面色比那夜雪看着還要冷上幾分。
“裴三!”
他跨步上前,沖他叱道。
“你知不知道,你這次擅自入京,惹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