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将至,宮中正有條不紊地準備後日宮宴事宜。
新帝登基已逾三年,今年總算是來了不少州府軍官述職,這是個好兆頭,所以江寒祁下令要将宮宴辦得隆重繁貴,宮裡上行下效,自是不敢怠慢。
宮中各殿張燈結彩,青磚地面亦要灑掃除雪,一隊宮人随車匆匆行過,正張羅着分發天燈及其他彩頭賞賜,在江寒祁寝殿外經過時才停下。
“雲公公,不必查驗了罷!天燈都是内務局那邊統一制好的,前個兒您也看過一遍,沒什麼差的。”
江寒祁已然氣消,又将雲知年接回來,在禦前替他做事。
雲知年沒有應聲,自顧掀開蓋布,朝車闆面兒堆疊着的數十隻天燈望去一眼,問了句,“送去甯樂宮的?”
“是!”
答話的小太監機靈說道,“甯妃娘娘不是一直在犯病麼?所以就想着晚一點送過去。”
雲知年放下蓋布,淺淡道,“娘娘病還是沒病,容不得你我置哙。陛下看重後日夜宴,宴上要用的花燈還是得檢查細緻些,不能出差池。”
“行了,走罷。”
雲知年放行後,馬車便同來人一齊,重新上路。
車輪碾過稀薄雪印,在路面留下幾道壓痕。
雲知年半倚在廊下,雙手有些畏冷似的,籠在袖中。
他将視線移開,仰頭看天,卻不經意間,瞥到了高門朱匾上的铄金大字。
歡和殿。
江寒祁的寝殿名稱。
同和歡齋别無二緻,僅隻順序有差。
他表字和之。
而他的孿生弟弟,雲識景,表字歡之。
和年。
歡景。
如今,一個死了,一個被囚,倒是成了莫大的諷刺。
雲知年扯扯嘴角,卻笑不出聲,表情比那凝在稀薄冰面上的碎陽還要刺目。
他不知在殿檐下候了有多久,才見宮道另一頭正有人氣喘籲籲地向這邊疾步跑來。
來人是禁衛軍統領楚橫。
楚橫一身甲胄未卸,顯是趁換班時間過來尋雲知年的。
雲知年瞥了眼歡和殿,見裡頭悄無動靜,江寒祁下朝後應是歇着了,還沒醒,便召來同樣在外守着的小太監看好君主,有事再喚他。
自己則沖楚橫搖頭示意,随即,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向宮道邊沿行去。
大晉禁軍原來也是不歸江寒祁管的,曾經是由後黨派别裡的一武官進行統領,一年前,正是雲知年費心設計,百般斡旋,除掉了那人,江寒祁才得以提拔自己的心腹上位。
隻楚橫明面上是由前統領親手帶出來的,鐘後便隻當他也是後黨成員,所以,他每次向江寒祁或是雲知年禀報事宜,都須避開後宮眼線。
雲知年将人帶去了一處死角。
他這陣子在江寒祁身邊頗不受寵,鐘後那邊對他的戒備倒也難得放松下來。
楚橫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瞧着雲知年的臉,最後卻化作一句歎息诘問,“茔上知州被害一事,聖上當真知情?”
雲知年一哂,“楚橫,你什麼意思?”
“他不該死的。”
楚橫目露掙紮之色,“雖說鐘後是曾經秘密想派人除掉他,不想讓他進京告那鐘國公的禦狀,但是陛下曾叮囑過我,要我千萬保護好他的!可我最後還是放任手下殺掉了那個知州…昨日見陛下時,我一直想問這件事,可我害怕累及到你,所以問不出口,現在,我就想問你一句,你當日叫我莫要保護那人,可當真是陛下的旨意?”
“還是說,是你,假傳旨意,間接害死了他!”
雲知年默了幾瞬,半晌才擡起那雙淺茶色的眸子,沉沉将視線移來。
“他若不死,如何激起民憤?”
“犧牲他一人性命,換來的,将是更多人的性命,如此,有何不可?”
“更何況,你知不知道,那人其實早被後黨那邊的人收買,他哪裡是手握證據,分明是要毀掉證據。”
雲知年聲音很輕。
落在楚橫心上,卻如同巨石擲地。
他跨前一步,按住雲知年瘦削的雙肩,英俊的面龐上全然都是痛心。
“當…當真是你?”
“和之,你…”
楚橫喃喃着,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從來都是這樣。”
雲知年不着痕迹地避開楚橫的碰觸。
他肩上有傷,是昨晚被江寒祁掼住身子時撞到鏡面上的,那鏡面霎時四分五裂,碎成了無數片,有一些紮穿了他的皮肉,剜出淋漓的鮮血,現在仍舊在隐隐作痛。
雲知年皺眉,将痛楚壓制住,對楚橫道。
“是你不曾了解過我。”
“若無其他事,我就先走…”
“等等!”
楚橫攔住雲知年,“裴玄忌的事,我派人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