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後環顧四周,從那些噤若寒蟬的面孔一一掃過,似笑非笑地發難說道,“今夜宮宴怎不派人知會哀家,莫不是嫌了哀家棄了哀家,認為哀家不配過來啊?”
江寒祁的表情變了幾變,但最後,還是極恭順地從高台首座步步而下,他親自攙扶起鐘後,将她帶到那個原該屬于自己的上首位置,和言道,“母後言重了。”
“朕隻是擔心冬夜苦寒,母後熬不下這長宴,所以才想着不讓母後操勞,好生歇息。”
“那康妃呢?”
鐘後依舊不滿,指着已然開始低頭拭淚的康婉,“怎連康妃也不知會?甯妃犯了瘋病也就罷了,康妃剛剛曆經喪子之痛,你怎能不多加寬慰安撫?怕不是…”
鐘後的目光定定,語調陡然拔高,“被什麼妖孽迷了心魂罷?”
方才伴君獻舞的美人,“嘭”地一聲重重跪地,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太後…太後饒命…”
“來人,此女魅惑君上,穢亂宮闱,拖下去,杖斃!”
“太後…皇上…饒命啊…嗚嗚…”
頃刻間,那美人就被侍衛拖下,慘叫聲猶自回蕩,而自始至終,江寒祁都未有忤逆鐘後。
處死完一個舞姬美妾之後,鐘後的心情似是倏然變好,她心平氣和地坐下,同江寒祁話起家常。
席間也重新熱絡起來。
裴玄忌飲下熱茶後,腦袋依舊還有些暈沉,也不再多言。
鐘鳴三聲,吉時将至。
鐘後便對江寒祁道,“祁兒,甯妃的病也生得有些時日了,太醫署的那幫酒囊飯袋每日都去問診,卻遲遲查不出病因,所以哀家擅作主張,去請教了欽天監的張監正,他說,甯妃的病其實是同最近的天象有關,說是那天象不好,有災星現世,而甯妃乃是福星之身,命格相沖,所以,才至失魂瘋怔。”
康婉也在旁附和道,“臣妾自小同甯兒相識,妹妹出生時确是天生異象,就連高僧都說,妹妹乃是福星降世,是上天專程派下護佑大晉的。”
“有這種事?”
江寒祁神色淡淡。
鐘後道,“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哀家擔心災星現世,禍害江山,便囑咐張監正定要查明那災星究竟是誰,祁兒,你待會放天燈時,也為甯妃多放一盞,替她祈福。”
“好,朕知道了。”
江寒祁起身,來至殿外高台。
是到了該放天燈的時刻了。
高台,金檐鬥拱,光燦耀目。
江寒祁接過宮人遞來的燈,一一放飛,細雪明燈,交相輝映,萬千光點融于長夜,亮若白晝。
臣子們言笑晏晏地圍來觀燈。
江旋安也擠在人群中看得稀奇,瞪大了眼眸,不時鼓掌叫好。
唯裴玄忌心不在焉。
他又想到那日,雲知年想借由在天燈中做手腳的法子向皇上争寵。
他這段日子,總被江寒祁傳召,也無甚大事,就是讓他陪着談談軍務以及裴氏的事情。
可這麼一來,裴玄忌到底就沒有旁的時間去尋姚越盤問了,也不知姚越有沒有給雲知年想要的東西,但無論如何,隻要一想到雲知年要向江寒祁獻媚争寵,這心頭就像哽了一塊什麼異物般地,生生難咽。
連同這漫天的明燈好像都瞬間失了顔色。
裴玄忌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他擡手摸了把臉,沐在冷風中,竟還覺得有些燙熱,想來,大約是酒還未完全消散罷?他壓下自己對雲知年的思忖,強迫着,将注意力放回到天燈上。
江寒祁已開始放第三盞天燈了。
這盞天燈由君主親手放飛後,各臣子,各後妃,各皇親便可開始自行放花燈。
此盞天燈形狀圓潤完美,但彩紙上隻繡繪了寥寥幾句吉語,其餘部分則皆是空白。
欽天監的神官則在一旁扯着嗓子神神叨叨地喊着,一盞敬天地,二盞禮神佛,三盞護社稷,保佑大晉福澤綿長。
然而,就在江寒祁擡手點燃天燈的一刹,原本空出的紙面上忽然現出了一行字!
墨黑的字被順勢而上的火舌燒得鮮紅,猶若滴血,令在場的每個人都能看見。
“災星出,禍亂起。”
江寒祁動作驟然止住。
他反應過來,想要命人滅了這燈火,可已然是來不及了!
火苗迅速吞噬燈骨,燃燒殆盡前,紙面側邊迅速映出三個血紅大字。
“江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