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的一些,原有的恻隐之心在遇見雲知年後,好像又被勾了出來。
他想…他想試着拉雲知年一把。
他不喜雲知年的自輕自賤,不喜雲知年的麻木不仁,不喜雲知年的孤弱無依。
更不喜雲知年就像那隻受傷的狐狸一樣,無人相救,最後隻能落得個身死宮中的凄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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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江寒祁再一次強調,誰都可以,隻是雲知年不行時,裴玄忌依舊寸步不讓。
他同君主的兩相對峙很快就引起在場群臣的紛紛議論。
明面上看,這一君一臣,地位本就不相等,根本就沒有商榷的必要,可細細想來,這裴玄忌身後站着的是裴家,而江寒祁有什麼?一幹子寒門出生的清士稗官,不成氣候,所以此番相争便怎的看,怎的透着股别扭怪異。
且君臣争執的焦點,還竟在于一個太監。
雲知年這時也覺察出了不對,江寒祁鳳眸下視,露着眼白,分明是要發怒的先兆,卻偏發不出來。
裴氏軍力強盛,所治隴西地界也同大晉統一前的若幹小國接壤,如今小國雖滅,其故國子民,殘餘舊部卻無不收歸于隴西,勢力之雄厚,并不是在場的任何一人所能得罪起的。
他抖了抖唇,想要說些什麼,一直旁觀的鐘後倒是先發話了。
“既然裴參軍堅持,祁兒依了他就是。”
“一個奴才罷了,裴參軍就是向陛下要去了,也并無不妥啊。”
鐘後塗着鮮紅蔻丹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似笑非笑地望向江寒祁,“祁兒,莫非…你舍不得?”
“母後說的是。”
大抵是明白自己終究争不過裴玄忌,江寒祁隻能順勢妥協,他以手扶額,斜觑向雲知年,“既如此,你就過去好好服侍裴參軍和小郡王,若有差錯,朕唯你是問。”
“是。”
雲知年恭順應聲,退至裴玄忌身側。
擦身而過時,恰猶若清風拂面,裴玄忌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淡淡的皂角清香味。
可腦袋卻好似依舊昏沉。
這昏沉一直在持續。
年宴宣告結束,一衆臣子在宮人帶領下前往大殿進行驅邪儀式。
而神官一番掐算道,江旋安八字特殊,須于三日後的吉時進行驅邪,這也就是意味着,作為陪同江旋安進宮的裴玄忌,須在宮裡逗留三日之久。
于是,雲知年在前引路,帶裴玄忌和江旋安來到宮裡的一處空殿先行安置。
“因後宮人少,此處是閑置下來的,平常無人居住,卧房統共有兩間,小郡王住裡間,裴參軍住外間,奴才會在外頭守着,殿外也有其他宮人侍衛,若有何需要,裴參軍盡管吩咐。”
白皙修長的指尖攏住點燃的燭心,空殿明堂被重新照亮。
裴玄忌看了眼點火的雲知年,回眸卻瞧見兩間房中的床榻上,竟是早已鋪好了新換的被褥枕頭。
不是…無人居住麼?
裴玄忌雖然昏沉,但仍保留了一絲警覺,他側眸望向雲知年。
對方的臉被澄黃的燈火鍍了層蜜色,柔柔的,分不出何情緒。
前來打掃的宮人陸續離場。
江旋安卻仍未從驚吓中回過神,一邊哭一邊沖到雲知年跟前,仰起頭可憐巴巴地道,“哥哥,我不是災星…你幫我同叔父說,幫我同叔父好好說…”
雲知年點頭,撫着江旋安圓滾滾的腦袋安撫。
小孩子哭累了,又嚷着犯困,還不讓雲知年走,非得雲知年寸步不離地拉着他的手才肯入睡,所以,當雲知年終于哄江旋安睡着時,已是約摸過了夜半。
天色很晚了。
雪已停歇,被留下的臣子們大抵也是做完了所謂的驅邪儀式,雲知年透過軒窗,能瞧見宮道邊走過三兩成群的臣子,一個個對于今夜的變故同遭遇俱是緘默不語。
四下安谧無聲,唯剩碎雪壓枝和燭火燒響的哔剝的輕響。
雲知年起身,熄了江旋安屋裡的燈,走出殿時,卻猛地腳步滞住。
裴玄忌正裸着上身,對窗而立。
月光越窗,在燭火的映照下,勾勒出少年背部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和硬朗姣好的身姿。
裴玄忌聽到腳步,回過頭,看了眼雲知年,忽揚手将什麼東西遠遠抛來。
“傷藥。随身帶着的。”
裴玄忌言簡意赅。“你剛剛受了傷,拿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