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眉頭微挑,笑道:“你還知道這是惹禍啊!你說你也及笄了,怎麼做這等沒頭沒腦的事?”
郭霁有些惱他此時這教訓人卻又帶着看熱鬧的口吻,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賠笑道:“誰像元璨阿兄一樣有頭有腦呢?”
邵璟覺得有些好笑,就道:“你說你招惹梁家的老四幹嘛?弄人家一臉墨汁,讓人下不來台。”
郭霁道:“阿兄有所不知,那個梁武是個不務正業的膏粱子弟,飛揚跋扈不說,竟然與他的同夥當衆語及我五姊姊。你大概也知道,我五姊姊和他兄長鬧得盡人皆知……”
邵璟歎了口氣,道:“阿兕,你不忿于令姊與梁略之間的事,亦屬人之常情。然若說梁武語及你五姊姊,還不至于。你别是被這些言辭不避,首尾不顧的少年郎們給誤導了。”
郭霁心裡是有些不服氣的,她也知道邵璟與梁略曾在太學同窗共遊,兩個人出類拔萃,關系又好,并稱一時英才。後來又是一同選入衛尉下作衛士令,此後梁略進了羽林騎,而邵璟去組建骁騎營。這樣的關系,邵璟當然為梁略的弟弟說話。
她也不說什麼,隻撇了撇嘴。
邵璟自然看在眼裡,笑道:“看你那樣子,小人之心!”
郭霁懶得反駁,卻嘟囔道:“這時候了,阿兄還不送我走?特意送到這裡來,又讓我卡在這裡,難道之前是特意消遣我的?”
“罷罷,誰敢消遣郭家的女兒?”邵璟笑着低過頭來,悄悄道:“你們郭家的女兒,看着斯斯文文,最是守禮的。私底下可夠受的了。”
郭霁由不得不惱,也不管還有求于人,登時不樂意了:“中郎将什麼意思?若是說我呢,就隻說我不好。什麼叫郭家的女兒?不過求你這點事,就這樣嘴臉。你倒說說郭家還有哪個郭家女兒讓你夠受的了?”
邵璟不由哈哈大笑,再不理她,向空地外的樹林裡一招手,便有一名騎兵自己騎了那,手中卻又牽了一匹送過來。
郭霁當然不至于為了逞口舌之快而誤了事,知道這是邵璟走不開,命人送她出去,然而她望着那馬卻犯了難。
那騎兵前來的居然是戰馬,性子看着不算溫順也就罷了——郭霁身為出身武功世家的女兒,自然善騎,然那馬較之他們平日所乘之馬要高大得多,皆用高馬鞍。
骁騎營的騎兵也因此皆選擇腿長高挑、高大勇健的良家子,且經過訓練,即便戰馬極高壯,也可在無馬凳的情況下,輕松越到馬上,輕易控禦。
比如邵璟以及受他命送郭霁的騎兵,都是高大康健,上馬于他們而言極其容易。
然而這樣的戰馬,除了訓練有素的騎兵,常人上馬都困難,就别說駕馭了。
郭霁在京中貴女中騎馬是佼佼者了,可是畢竟是個身量嬌小的十五歲少女。她倒也不能抱怨什麼,邵璟又不知遇上她這檔子事,難道還會專門替她準備溫順的矮馬?
然郭霁自然不肯露怯,便先選了個地勢略高之處,想要借着一躍之力,縱身上馬。身為京中世家女,這種事情她雖沒做過,卻仗着自己有幾分馬技,心裡倒也不怕。
誰知就在她堪堪擡腿之際,腳下竟然被人用力一托,她借着這力,輕巧巧地就躍上馬背。
她不由回身向馬下望去,卻見邵璟正瞧着他笑,笑容朗朗,倒是不像此前那常常露出的别有意味的谑笑。
“這馬不同你素日騎的,若真摔了,小心傷了你的體面。”
她見了他的笑容,心裡到底是感激,便瞧着他,聲音不大不小地道:“元璨阿兄,今日多謝了。”
“謝倒不必了。”邵璟笑得揶揄,靠近馬身,低聲道:“你穿了九郎的衣服滿街逛遊也就罷了,就不要到太學這等地方來了。”
郭霁垂眸點頭,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隻“嗯”了一聲,再無表示。
邵璟卻不以為忤,笑得更有趣味了,聲音卻更低,道:“還有,你耳上雖不佩簪珥,卻瞞不過心思細密的人。”
這是郭霁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邵璟竟輕易認出了她。
長得似郭令頤,卻偏偏是個女子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誰不知道已經鐘鳴鼎食了近二百年的關中望族郭家,這一代中最小的女兒,族中大排行第七、人稱七娘子、乳名阿兕的,今年才行了及笄禮,取字為郭霁。
郭霁一抖缰繩,向邵璟道一聲别去,便奮馬而行。
在她身後,邵璟斂了笑容,神情肅然,指揮預留的骁騎營騎兵們排好戍衛行列。一為護衛,二位儀仗。
郭霁一面跟着那騎兵向外騎行,隻見路邊的風景呼啦啦地沿着她的眼鋒,迅速倒退。簌簌風聲夾着晴日裡的風,在耳邊遊走。陽光潋滟,真正的早上才剛剛起頭。
想起今日之事,若果真說出去必然又成了京中的異聞。
而這必然是她父親所不願的,郭家教女是出了名的溫情,教養女兒不似男子那樣嚴格,然而卻也令女不得随意逾矩。
除了與京中舊家及貴女們的相聚會集外,萬不能擅自做出格的事。
那些跋扈張揚的京中貴女們的非禮之行,郭家的女兒是沒有的。
郭霁想父親若是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她忽想起年初及笄宴會時,她那遠在幽州,未能回來主持女兒及笄禮的父親,不遠萬裡給她送了女兒及笄宴上的行頭來,并在信中殷殷囑托:
“雨散雪止,其兆光明;白石青山,霁月光風。雨雪之止,皓皓之白謂之霁,此女雖不才,亦父母心頭所愛,取字為‘霁’,一生若如此,當不複憂心。”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在心裡自歎,竟有些可憐起父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