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霁便笑道:“你呀是不是傻了?你也不想想那梁武能說嗎?”
梁武鬧了學堂,自然不會向家中父兄提起,他也巴不得瞞着。
郭令頤頓時開悟,眉開眼笑道:“那可太好了,既然他不說,那以後你還替我去。”
郭霁白了他一眼,擺手道:“不去了,我可不想看見梁武和他那個塌鼻子的同夥。六郡武人,果然和個土匪似的。”
郭令頤道:“自你不替我去了,我便隻好裝病告假,如今說什麼也裝不下去了,少不得你還替我去。我實在不願和那些無聊子弟在一起。”
郭霁伸手戳了他一指頭:“把你狂得不輕!我替你去了那兩日,雖然見了虞豐、梁武這樣的無賴子弟,可也見識了不少學問好的少年。我勸你去會會他們,自然有裨益。你仗着自小有幾分聰明,便瞧着世人都不如你,須知天高海闊,世間藏着多少蛟龍猛虎,比你聰明的多着呢。”
郭令頤苦着臉,嘟囔道:“天天圈在裡面讀些無用的書,不如三五友朋約了去四處觀遊,識得天下山川風物,見些關隘城垣的,方有裨益。”
郭霁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麼,卻見已進了苑墅深處,她從姊郭述已經迎了出來。
郭霁擡頭正見郭述從階砌上走下來,一張臉迎着午後的春陽,延頸皓質、修眉瓊鼻、目光華彩、蘊秀兩靥,正所謂端莊妍麗,不可方物。她原本削肩細腰,纖秾合度,更兼周身裹着紫色曲裾深衣,下着織繡素裙,姿态翩跹,清雅無雙。
這副姿容,這份氣度,又與日暮夜間内室時的溫婉落寞不同。
她見了黃氏,自然是快步趨行相迎,然步履絲毫不亂,裙擺衣袂一搖一動,無不盡善盡美。
郭霁見了她這姊姊的容顔,不覺暗自歎息。這樣的美人都未能如意,就不要說她們這些望塵莫及的了。
郭家的女子,容貌俱屬上佳,且因父母重女子之教,個個都是儀态萬方的美人。然而郭霁姊妹幾個,若論五官相貌或許不差什麼,然總不如郭述文采華茂、殊顔脫塵。
隻是她這阿姊,雖常帶笑容,卻秉冰雪之質,雖言笑時亦有不可狎近之感。
郭述知道黃氏極愛閑逛,這一回來就快到飯時。如郭氏這樣的大族,不比平民唯有兩餐。日常除饔飧兩餐外,入夜亦要加食,因而飧食可早些。
而明日黃氏便要先回雍都去,自然要準備的豐富些,可算作家宴。
那郭述便将黃氏及郭霁姊弟延至廳内,按照長幼尊卑入席,侍女早奉上春酒來置于各自食案上。各人飲了,又閑話半日,無非說些渭北風物、雍都異聞,乃至于黃氏随郭圖赴陳留等事,事無巨細,皆可入談資。又兼黃氏不放心京中男女子侄,更殷殷囑托郭述姊妹各自保養、不可貪涼貪玩,郭令頤定要勤勉奮進、不辱門楣等語。
絮絮叨叨便至日锉西山,于是上飲食,又都無言。這原是郭家的家訓,“食不得言,寝不得語”。
四人尚未飯畢,忽有侍女匆匆上堂,回道:“仲郎來了,已至門外,請娘子前去相迎。”
這侍女已随郭述入梁家數年,早将梁略當做男主人,因此按小輩的男主人來稱呼。按照慣例稱呼已為家主的男主人為“阿郎”,若是家主的子侄,則稱為某郎。如今梁信乃是家主,這梁略家中小排行第二——他原有個同胞兄長的,隻是在雲中時就夭折了,故稱仲郎,也可稱二郎,若在長輩前,也稱仲小郎,長輩親友面前稱梁仲郎。
郭述聽了侍女的言報,緩緩将筷箸置于食案上,目光平平淡淡地看不出悲喜,身子卻是半日未動。
黃氏見她如此,便問道:“夫婿既來,五娘子為何端坐不動?”
郭述便低頭答言:“當日我來這裡時,說要與他……”
黃氏一改平日的和顔悅色,打斷了郭述話語,正色道:“他與你‘和離書’了,還是與你‘放妻書’了?”
饒是郭述一向鎮靜,也紅了臉,道:“并沒有。”
“既然沒有,他便還是你的夫婿,豈可不迎?你便真與他恩斷義絕,也該拿了文書才行。你身為郭氏女子,自小便該有閨門之訓。難道要叫人說我們郭家的女子舉動無禮儀、進退自專由?”
郭述忙起身到了堂中央,向黃氏行辭别禮,才向外緩緩倒退卻行。
尚未退至屏風處,正拟轉身,卻聞黃氏長歎一聲,稱着郭述的乳名,頗為動容地說道:“棠棣,我雖隻是你的嬸母,可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沒了母親,我作為諸母,不得不替你母親告誡你。你是個聰慧孩子,怎麼就想不通?這梁仲郎雖身份低了些,但卻是個厚道孩子。比你幾個已嫁姊妹的夫婿可強多了。我為你打算,鬧了這一場也就罷了,此後還該好好相敬度日。他老大不小的了,沒有子嗣你也該體諒。等他那外室生出小公子來,你便拿出大婦的風範抱了來養在身邊,别說那女子不敢說什麼,就是梁仲郎也不會如何。非但不會如何,隻怕更敬重你賢良大度。孩子在你手上,梁仲郎自然就疏遠那外室,你又有了子嗣傍身,如此豈不兩相合宜?你父親給你取了棠棣的乳名,對你是何等期望。如今他們既不在了,你叔父和兄弟們又是男子,這話隻能由我來說。你别嫌啰嗦,全是一心為你打算。”
郭述停下來,垂首聽完黃氏的話,謝了嬸母指教,便答應着去了。
待她去得遠了,黃氏歎着氣瞟了郭霁和郭令頤一眼,讷讷道:“總是嘴上答應着,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我這話,她也不知聽了沒聽。阿兕,你将來可不要像棠棣一樣才好。”
還是這句話——郭霁也還是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不好答應,也不好不答應。她也不敢在進餐了,黃氏不舉箸,她也隻能等着,按理,梁略來了是要作嬌客對待的。
郭令頤是個知禮的,對黃氏道:“如今五姊姊之婿來了,家中并無長男在此,我雖年幼,也該出去迎接才是。”
黃氏聽了歡喜,覺得這郭令頤雖則才十三,也也守禮懂人情,哪有不允的。
這饔食就此被打斷了,黃氏命庖廚上人速速備的豐盛些,自然是要好好招待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