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高貴,年少得志,目中哪有世間規矩。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遭受世間男子都難以忍受的恥辱,偏偏将這恥辱加諸于他身上的,是他也動不了的人。
要說他年少時雖然出類拔萃,卻對人對事極少不願着力,可是那件事之後他卻在建功立業上頗用了些心。年紀輕輕就組建了一支直屬天子的勁旅,乃是人人稱道的英姿俊才。
郭芩說那女子送了命,難道是天子動的手?那日邵璟從宮中出來,從未有過的狼狽和失魂落魄,大概已知此女命運了。
甚至——邵璟當夜有符契在身,匆匆送她,仿佛有王命在身——會不會是天子命他親自動手呢?
郭霁越想越覺得自己猜的有些依據,也就越是驚怕。
如此醜事,天子必不欲人知曉,那麼作為天子親信而又曾經知情的邵璟被授命前往斬草除根也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而邵璟自然沒有任何推脫的機會。别說那女子與衛氏有幹系,便是一個尋常女子,誘使東宮荒唐無狀,天子怎能不連邵璟也遷怒上?
邵璟就算不為自己,為了邵氏一族,又如何敢抗命?
隻是令他向曾經的枕邊人下手又是什麼滋味?雖然那女子令他蒙受屈辱,令他與東宮生出再難彌合的嫌隙。
隻是,天子若果命邵璟動手——郭霁有些不明白,那不就是把邵璟往火坑裡推嗎?
邵璟作為知情人本已是東宮的心頭尖刺,如今又殺了東宮寵愛的外室,如今自然不會如何,可是将來呢?
郭霁心裡一陣一陣地發冷。
“她……是誰動的手?”
郭芩見問,蹙起眉頭,一副苦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搖搖頭道:“隻是京中人都傳,當天子派去捕殺那女子的人去後,卻發現那女子已經死了。看着像是畏罪自裁。聽說還有悔過書。”
郭霁卻松了一口氣,不知是為東宮、郭家,還是為邵璟。
“那女子也算是個奇異的,下手倒是快。”郭芩旋即一笑“不管如何,因為她這畏罪自裁,東宮也算是亡羊補牢,險險逃過一劫。我們也可托庇得些安甯了。”
看着郭芩明媚的臉,郭霁才平定下的心,卻又隐隐有些不安。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那晉北反了嗎?”郭霁并沒有忘了這一節。
郭芩悠悠歎了一聲,道:“可惜了,晉北居然沒反。非但沒反,還十分禮敬朝廷派去的刺史并将領,主動率領部曲配合。你說這晉北營可真是老實啊,一般的邊境部曲哪一個不似虎狼似的,常常令朝廷難以節制。此前河西的敦煌郡守軍,不就因為朝廷派去的人處事不公,反去西戎了?此前天子遲遲沒向梁家動手,不也慮着這一層幹系嗎?這可真奇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這晉北營竟是俯首聽命。連我這樣的都知道,晉北營這次可是命懸一線啊。萬一派去的刺史和将領們是要他們項上人頭的,那可不是拿着命脈往人家手裡捏嗎?他們——也不知是心大,還是畏懼朝廷?”
郭芩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這一番說辭,倒也有理有據,顯然這并非她自己能想出來的。
郭霁不關心這些說辭,唯知此後情形更加撲朔迷離了。難不成梁家這次果然能脫險?但是東宮也不會因為一個外室就如何。
天子又會如何權衡呢?
郭霁想得腦仁直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偏巧阿容端來了湯藥。畢竟是大病一場,她費了這半日神,飲了這湯藥後便沒了力氣。
許是連睡了這許多日,盡管有些迷糊,卻又偏偏睡不着。
郭芩還想陪着,卻被黃氏派來的婢女請去,說是有些事務要吩咐。
阿容便一邊作針黹,一邊向病中的郭霁絮絮叨叨說起這幾日的家中情形。
此前郭象郭圖等人遇見蔡家的人,那蔡家說隻待蔡都為祖父服完一年的喪期便要迎娶郭芩,算算也就是今年年底了。
郭象郭圖等都無異議,誰知黃氏聽了心中大為不悅。那蔡都雖服喪期滿,他父親卻尚在三年喪期,婚事隻能從簡。郭芩乃是郭圖與黃氏的幼女,本不願将其下嫁年不相當又喪妻的蔡都,如今又遇到這樣事,自是不甘心,難免要抱怨。
可是郭圖卻以若待蔡都之父也滿桑,郭芩就已雙十之年,怕耽誤了兒女婚事。黃氏雖不樂,也隻能如此了。
那成婚之禮既并不對外大辦,黃氏見女兒如此委屈,隻得在妝奁上加意豐厚。蔡家自知理虧,聘禮亦準備的極為周全。
“她們還說……”阿容瞧了瞧郭霁容色如常的面靥,還是似有意似無意地吐露道:“待這件事一完,就與遼東馬氏議親。”
阿容說着,一面故意偷眼暗察郭霁表情,卻見她默然無語,波瀾不驚,心中大為放心。
正說着,忽聞外面婢女道:“阿容姊姊在嗎?今日九郎的友人,喚作顧小郎的,來家裡與咱們九郎厮見。聽聞七娘子有恙,說代他姊姊問候。”
阿容隻得收了針黹,嘴裡向郭霁嘀咕道:“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顧小郎?他姊姊又是誰?哦,莫不是顧女傅的幼弟?這顧女傅雖來過我們家幾次,卻也不算熟識。何況他這也禮節太過了吧,一個外男聽說人家的娘子病了,隻可裝作不知道罷了,就算是代他姊姊,也實在算不得合宜。”
郭霁卻知這顧小郎之所以問候,不僅僅因他姊姊的緣故。他必是已經得知當初那個在渭北學宮與之“同窗”的郭令頤,乃是她所假扮的。
“去吧,且去替我回了答言,别失了禮數。”郭霁淡淡說道。
阿容隻得起身去了,郭霁再也撐不住,淚水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