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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十一 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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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離枝巢,魚在潦水。條枯葉落,零落風吹。

行路難,無人問;無人問,木無根。

任花謝,任人折。疏忽須臾,萬事蹉跎,展眼刹那,榮華驚破。

行路難,無人煙;行路難,遭棄捐。

萬裡平沙,千裡風雪,無酒自寬,吞聲無言。

擡頭孤雁,低眉無路,流水鄉關,煙樹秦川。

日落欹斜,照見無人荒野。郭霁拈起枝條,才要将順手勾畫在雪地上的無端字迹塗抹掉,卻被人拉住了手。

她回頭一看,又是那個叫田采的女子。

其實也不止那個叫田采的女子,還有幾個刑徒也一早就向她這邊瞧來。隻是那幾個女子并不識字,隻覺這個年少女子日日沉默,也不同别人似的閑聊,如今又如癡如醉地在雪地上劃來劃去,别是失心瘋了吧。

見田采拉住了那年少女子,又見那年少女子神情雖疏離,卻也并無失态之處,便漸漸失了興趣。

其時貴家教女,各有家學,無論經史還是時下文章,多所不禁。女子生在貴家,雖不如男子着力培養,卻也并不忽視。若遇着女子中天賦過人的,父母親族也是不遺餘力地用心教養,甚或不下于男子。

隻因女子雖不似男子将來成家謀事、建功立業,然結姻于他族,壯大家族,或幫扶夫婿,教養子女,所擔之責實在不輕。

因此像郭霁、公孫萦、姜家女公子這些世家貴女,自不必說,就是清寒士大夫家如顧氏,并一些新起之族如蕭氏、梁氏,教女亦很是下一番力氣。

然除此之外,大多數的女子并無緣于讀書習字。是以除田采外,其餘女子不過抻過頭來掃了幾眼,便又趁着這難得休憩時間,或就地小睡,或閑聊以解寂寞疲憊,亦有一些說着說着就想起了傷心事,哭哭啼啼訴說起來。

唯有田采不同,她饒有興緻地上前,道:“你這寫的好,比從前教我的女師傳授的“樂府歌辭”還要好。我雖然不能完全懂,可是看了也覺得心裡酸酸的。”

聽聞這田采讀過“樂府歌辭”,郭霁不禁刮目相看,卻仍隻依禮回道:“不過是亂寫的,焉敢比貴女師所教。”

田采有些眼光,知道郭霁不過是謙和虛應,便挨過來坐在她身邊,搖搖頭道:“我見你行事舉止與衆不同,想你出身定然不凡。你無論字迹還是歌詩,也是我平生難得一見的。我出身卑微商戶,雖父親請人着力教導,又哪能及得上你萬分之一?”

田采不過是達欽羨之意,郭霁聞言,卻别有一番滋味。她從前身份高貴,結交的皆是世家貴女,因此并無身份高下差異之感。如今淪落為罪臣之女,以刑徒之身被押赴荒僻邊地,忽然對田采的話有了感觸。

見田采目光閃閃,直落在她臉上,便别開臉,回道:“高低貴賤、富貴枯榮是說不準的事,你我如今不是一樣了?”

田采聽了卻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郭霁見她樂不可支,弄得拘系手腕的锒铛也嘩啦啦一陣響動,不禁愕然,這可有什麼好笑的。

田采這一笑,不妨卻将身邊的另一個婦人牽引得不舒服——锒铛原是将她們分作兩隊拴在一處的,此時田采隻顧着笑,不想拉扯了别人,這才忙制止了笑。

田采向旁邊的婦人緻歉之後,才又轉過頭向郭霁道:“我不是笑你如今落魄。我隻是覺得你這話,實在令人汗顔。”

“為何汗顔?”郭霁雖不願與田采過于親密,卻也忍不住好奇。

田采便抿嘴一笑道:“如今雖說看着一樣了,到底還是不一樣。”

郭霁覺得奇怪,再想去問,卻又見制使率獄卒看着幾名犯婦擡着幾個瓦釜向這邊走來。幾名女子早已按耐不住地站起身,迅速從包袱裡掏出碗來,踮着腳向那邊翹首。

郭霁知道這是又到了用飧食的時候了,隻是這飧食有些晚了——隻因此前要過一片狹長的谷地耽誤了時間,好容易尋到了這片寬敞的曠野,督監和制使這才命輪到今日作炊的女刑徒埋鍋做飯。到此時才得飯,看看天都擦黑了。一路荊棘霜雪、峰谷起伏地跋涉而來,人人饑腸辘辘,又兼日夕之時的冷風灌進肚子,透心得寒涼,更是餓的煎熬。

她從前養尊處優,一日二餐皆是甘肥佳肴,飧饔之間又有數次精心烹制的果點,非但未曾忍饑挨餓,甚至有時覺得日日的飲食實為冗繁,卻不想有今日——竟然如此盼望這薄薄的一頓粥飯。

果然是稀得沒有幾顆糧食的雜谷豆粥——别的谷物還好,裡面的豆子隻怕都沒煮爛。就是這樣,還怕不夠,雖由幾名女刑徒擡着幾個瓦釜,卻并不由她們來分食。前面的女囚已經得了粥飯,郭霁遠遠瞧見,隻見狀如漿水般的湯裡偶或飄着幾粒殘渣,那便算是糧谷了。

有女囚果然抱怨起來,卻又迅速被喝止,雖然依舊不情願,可到底不敢說什麼。而遠處的督監卻領着另幾個役卒已經開始進食了,雖然也沒什麼好東西,可到底是粟米飯,甚至還配有豆醬——遠遠的飯香飄來,這于行走千裡卻飲食難繼的女子們來說,實在是難以企及的夢中佳肴。可是又什麼辦法呢?那香味除了徒然勾起她們更強烈的饑餓外,并無裨益。

郭霁被香味熏得胃裡更是絞痛,好容易盼到離她最近的那瓦釜到了面前。隻見那瓦釜還是燙的,兩名女囚用袖子墊了釜柄哆哆嗦嗦地擡着,釜中的粥雖然稀薄,卻也發出誘人的味道來。役卒照舊用大勺随意舀起了湯粥,就不耐煩地要向她碗中扣過來,卻不妨那制使說了話。

“你們做事全不用心,谷米都沉在釜底,前面的豈不是無米可食?雖然都是刑徒,如此行事不均,豈不惹人議論?”

那盛粥的役卒聽了,慌忙将大勺一蕩,那粥湯又倒回了釜中,回頭笑道:“制使教訓的是。隻是如今到了這荒無人煙處,前不見驿站,後不見市鎮,實在糧谷難覓。”

他雖然笑着為自己開脫,卻也果真照做。

因為制使的一句話,郭霁碗中無端多了許多谷米,後面的自然也跟着歡喜——總算有了希望,有了制使的話,那役卒便不好再過分克扣。前面的卻不免抱怨,都惋惜那制使為何不早說,又恨那役卒歹毒。

田采瞧着碗中比平日多出的谷米——雖然也隻能支撐着混個半飽,但自從出蕭關後,這已是極難得了,因此她不由露出歡顔喜色,向郭霁道:“托賴你,總算可以糊口,不至于半夜餓醒了難以入睡,隻好數天上的星星。不瞞你說,如果是手裡有把火,天上的星星都被我數的熟透了。”

郭霁卻不喜她這樣玩笑,正色道:“是制使仁慈,你該謝他。”

兩人一面說着,一面吃了碗中的粥飯,卻聞身後有人道:“這是你寫的?”

郭霁聞言,卻見制使正低頭瞧着她此前所寫的那篇樂歌,她原要用樹枝劃掉的,卻被田采制止,沒想到如今被制使看到。她不知是福是禍,生怕樂歌中的幽怨之意觸怒了官役。

但她經過這一個多月來的留心細察,也知此間役卒多不識字,就算是督監其實也識字不多,因此她倒但願這制使也不識字。然又想這制使管着通關文牒,隻怕認得字。隻不知學問如何,是否能讀出什麼來。

郭霁心思飛轉,但别的人卻不知她所思所想,還隻道這女子果然有些呆——能跟制使攀上話的機會,都不趕緊抓住,隻是一味沉默。

見郭霁不知所措,那田采便忙上前替她回道:“制使明鑒,此歌正是郭氏所作。我等正不明其中意思,若能得制使略作品鑒,亦是我輩之幸。”

郭霁慌忙道:“胡寫亂畫、粗陋至極,不堪入制使之眼。”

她說着就要上前抹去,卻忽覺腳掌痛得難以行走,便停了下來。這時那制使已經蹲下身去,細細看了起來,她就不好再上前去。

那制使默然讀了良久,神色凝重。此前興興頭頭的田采有些忐忑起來,她出頭替郭霁承認,原是想讨好的,這時卻又擔心得罪制使,于是便向郭霁臉上觑了一眼。

郭霁本有些擔憂的,然事已至此,她反倒坦然,神色平和,并無憂怕之色。

那制使正看得出神,忽聽不遠處“當啷”一聲,同時伴着漿水潑灑之聲并役卒的叱罵之聲。

衆人望去,卻見那瓦釜滑落,漸飛了地上宿雪,不偏不倚正落在一塊石頭上。瓦釜中的粥湯淋淋漓漓灑在雪地上,就連瓦釜邊沿也被磕得缺了一個口子。

“上不得台面的賤婦!就這點糧食還叫你灑了,後面的人吃什麼?吃你的肉?就你身上那幾兩肉,值嗎?”

一名役卒掄起長勺便向那女刑徒身上沒頭沒臉的亂打一氣,順帶下死力地踹了幾腳。

那女刑徒被踢打得在雪地裡翻滾,也絲毫不敢躲閃,隻嘤嘤而泣。

旁邊另一個役卒隻冷眼看着,道:“罷了罷了,你生什麼氣?既是灑了,反正今日口糧就這麼多。都陪她餓着罷了。”

衆女囚聽見沒了飯吃,這一日的忍饑挨餓頓時化作滔天怒氣,不敢向役卒發作,便也跟着向那女子拳打腳踢起來。她們出身卑微,也不懂得什麼從容辭令,罵起人來言辭粗鄙,并不下于役卒。

“你這殺千刀的賤人,這點事也幹不好,怎麼不去死?”

“我們倒了八輩子黴運遇到你個掃把星,今日餓死在這野地裡,做了鬼也要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混賬蠢婦,你陪我救命口糧……”

制使聽了,皺了皺眉,隻好起身,又瞧了郭霁一眼,便忙着去處理事端去了。

郭霁遠遠瞧着衆人打那女子,明明與自己無關,不知為何卻莫名地起了寒戰。聽着惡毒的咒罵和拳腳擊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她忽然覺得想要嘔吐,可是又偏嘔不出來,隻噎在胸口上悶悶的,真是難以言說的滋味。

田采卻拖着锒铛走到她身邊,語氣冷淡,聲音中了無一絲起伏,道:“你來的晚,沒見過。這樣的事情不算什麼。你來之前,比這殘忍的也有過。”

一陣風吹來,郭霁更覺得冷。然而那冷又并不僅僅是因為衣衫單薄、寒夜風起,更是從心底裡冒出來一直溢滿四肢百骸的那種慘瘆。

她忍住淚水,實難忍受這種情形,便轉身不去看衆人。

那邊制使令兩個役卒去别的瓦釜中暫時勻了些來,好歹混今夜,才暫時平息事端。衆囚婦自然不服,制使便命人記住今日均粥與人的女囚,說明日可多加一勺湯粥,到底壓服了此事。

直到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郭霁才緩緩平息了情緒。夜色漸起,她忽想起自己處境來,忍着腳上疼痛,趁着天色暗,趕忙地到了她寫字的那片雪上,伸手一陣劃拉,就将字迹抹了去。

别人尚可,早被前面的混亂吸引了去,并未留意她的行為,田采卻對那些騷亂之事不感興趣,見她抹去了字迹,來不及阻止,深為惋惜。

冬日裡天短,才入人定便已大黑。行走在溝壑深險、峰塬盤曲的隴上高原,這等天色是無法行路的。沒能趕上驿站或者逆旅,連個市鎮的影子也不見,隻能在荒郊野外宿一夜了。

雖然即便有驿站、逆旅或者市鎮村落人家,女刑徒們是沒有屋室可以居住的。能夠被驿站接待的,隻有押送她們的吏人役卒。但能夠看到有人家處的燈光,能夠聽到夜晚的人語或犬吠,能夠在清晨時聽到麻雀的叽喳聲,到底與荒無人煙、萬籁無聲的野地裡是不同的。

那邊督監等人已經搭起了帳篷,除了兩個值宿的役卒外,都到燃着火盆的帳中休息去了。

于是衆女子們都忐忐忑忑又瑟瑟縮縮地圍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就地卧倒,或者有一些能夠有一件填充了蘆絮的厚毯子堪堪蓋住身體,這便是極高的享受。

郭霁打開慶陽城離别時邵璟送她的包裹,從裡面拿出一件皮毛罽毯。雖然是黑夜,可是有火光,這罽毯一出現,立刻引起了幾道豔羨的目光。

田采自然早許多日子就發現了,此時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低聲贊歎道:“你這罽毯不是尋常之物,你看雖隻薄薄的一層,不占地方,你背着也不重,可裡面皮毛卻細密柔軟,摸上去暖如春陽。而且外面這層皮子不知怎麼做出來的,油亮亮的,入水不侵。我們的毯子第二日都被雪打濕了,你看我這件到現在還濕哒哒的。可你這件照舊幹淨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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