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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十四 臯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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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草樹,尋常街巷。

宋制使卻早已自顧自慢悠悠地踱到路邊的一個食攤上,掇了條胡凳坐下來,向攤主招手點了幾個胡餅并鹵肉、馎饦。回頭見郭霁不動,便招手讓她過來。

那攤主偷眼将二人上下溜了一遍,覺得十分詫異。隻見前面的男子雖穿得半新不舊,到底是公人扮相。然那女子,衣裳破舊而面容憔悴黃瘦。不明白這樣兩個人為何同行同食。隻是他身為商家,笑迎萬般客,既有生意可作,便滿心疑惑也隻在心裡嘀咕兩句,臉上依舊笑臉逢迎,又忙着給郭霁擦了食案并胡凳。

郭霁雖知宋制使一向對自己格外關照,卻早非那個不谙人間疾苦的郭家七娘子。想起一路上役卒們借職務之便而女刑徒或自願或被迫地那些雞鳴狗盜事,到底還是起了警戒之心,遲疑着不肯過去。

宋制使卻嗤的一聲笑,回頭道:“我若是與旁人一樣,就不必大費周章地請你來這裡。”

郭霁一想也是,可既不知他的意圖,到底邁不開步。

“郭家女公子就這膽量?不是死都不懼嗎?”

郭霁明知宋制使是激她,雖不受激,卻也不再遲疑,徑直上前到了她的那張食案前,卻見并無席子,隻有胡凳,猶豫片刻,便并攏了雙腿坐了上去。

宋制使從雍都來,自知中原詩禮之邦,哪有坐胡凳的,卻見她還算從容,雖默不作聲,卻颔首而贊。

郭霁靜靜等着,數月來被拘而毫無自由,不意今日竟能身處鬧市間,待食斜陽裡,隻覺人生如夢似幻,令人飄忽而惘然。

那鋪主是個手腳麻利的,已熱情洋溢地一手拖着剛出鍋熱辣辣的胡餅一手用個托盤頂着兩碗馎饦并一碟鹵肉,招呼着奉了上來。

“兩位遠客一路風塵,如今能到小人這裡略墊補墊補肚子,是小人的福分。兩位且請食用,若有什麼但請吩咐,小人定當竭力承奉。客人可是西去?出了榆中便是黃土戈壁,雖有綠洲,但多荒無人煙的不毛之地。一會還有煮馎饦的漿水奉上,客人飲了,一路不饑不渴,平安順遂。”

郭霁已經數月不知肉味,甚至唯有稀粥漿水勉強維持。她心情郁郁無歡,又兼胃腸受損,聞到這胡餅的肆意香氣,非但沒有素日的食欲,且那肥甘之味入了鼻,隻覺欲嘔。縱可她自小的教養,強忍了才不至于反胃。

隻是宋制使作為東道主人,連連相請,她才用筷箸挑起了一根馎饦,塞在口中。然這面乃是羊湯所制,本是她素日所愛,如今卻隻覺腥膻難耐。她忍不住幹嘔了兩下,便放下了筷箸。

那宋制使瞧見,便道:“女公子素日錦衣玉食,如今數月饑餒,自然不适應。倒是我的不是了。”

說罷便要招呼食肆主人來換清淡飲食,那郭霁卻忙制止拜謝。

“今時不同往日,我也不是什麼女公子。既是刑徒郭氏,能得這等美食,全因制使憐憫。也不知将來饑餒寒凍,還有沒有機會再得一次這等美味,若是棄用,豈不可惜。請制使允準我用此佳味,來日多少艱辛,也不枉活了。”

郭霁一面悲戚,一面卻不顧素日形象,連連扒拉了幾口。久餓而傷的胃口,到底還是難以承受葷腥,又嘔幾嘔,好容易忍住了。那食物嚼了很久,噎在喉間,終于還是咽了下去。

宋制使看得起了悲憫之意,又飲了主人送來的酒,更增心酸。

酒意漸漸上來,他放了筷箸,長歎一聲,方緩緩道:“如今我是押送你的制使,可如果是從前,我卻連尊你一聲‘女公子’的機會都沒有。可命運機緣巧合,竟緻人生交錯如斯。”

郭霁聽了,心裡翻湧似海,卻不肯露出來,仍舊一味地塞食物。

“我祖上也曾是士人,而非卑微小吏。雖然并沒出什麼高官,可也有幾畝薄田,在鄉裡算是望族。先祖教兒讀書,指望代代發奮,終能顯達。到我曾祖父時,想必是祖宗顯靈,竟被郡守推為孝廉,漸漸地做到了一縣之令。一縣之令呐——對于女公子而言,不過是芝麻大的地方官,可是卻是我宋氏數代人的期望——總算是跻身于士大夫行列了,整個家族都為之振奮。可是誰又能料到,如我家這樣的薄門小戶,數代人的艱辛累積,隻需一人不肖,便可灰飛煙滅。我祖父得罪了地方上的豪族,連累曾祖父被褫奪官職,從此歸鄉。曾祖父日漸消沉,終日酗酒,不久将薄田敗盡。祖父痛悔不已,從此發奮教子孫,希望代代相傳,能振興家業。我父親一輩謹遵父命,卻無一人成器。到了我這一代時,幾個兄弟資質尋常。唯有我酷愛讀書。我祖父請人傳授經史,人人都道我頗有曾祖之風。于是家人歡欣,實指望有朝一日,得到令守的舉薦,能夠在鄉裡任個縣主簿、功曹的就心滿意足。若能入京,那便是祖宗庇佑賜福了……”

宋制使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便又呼主人上酒。主人歡天喜地地答應着,很快就送來了新燙的一壺酒。

郭霁瞥眼一瞧,卻見那酒不似她從前見過的琥珀色,更非澄明透徹清冽醇香。隻見酒入杯中,其漿透着渾濁的幽綠,上面飄着一層疏疏密密的綠蟻。

她猛然明白,這便是聽人說起的低劣的初酒。這酒價既賤,味道卻粗糙而寡淡,陳釀的甘冽是沒有的,實則隻是帶點酒味的漿水罷了。連她家的家仆都不飲的,從前他們說起時,總是一臉鄙薄,哈哈大笑着說那是貧寒人家穿腸的阿物,他們郭家的豬狗都不飲的。

可是如今掌握她命運的宋制使卻甘之如饴。而旁邊簡陋食案旁悠然自在仿佛飲用人間至味的客人,甚至連食案也沒有隻站在路邊,不避灰塵,拿着胡餅大快朵頤,時或呷一口這低賤烈酒快活似神仙的食客,也都甘之如饴。

她雖如今比最低賤的貧民都不如,卻曾經見慣琥珀美酒而隻作尋常。一念及此,她不知該可憐誰才是。

“我祖父傾其所有,鬻宅典田,連棺椁都賣了,才終于托關系請托縣令推薦我入京為秀才。”

郭霁聽得入了神,便忘了自身處境,倒替宋制使擔憂起來,聽到這裡,舒了一口氣,倒:“那你總算如願以償了。”

“如願以償?”宋制使冷笑道:“誠如女公子所言,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一家傾盡全族得來的賄資,别說比之豪門權貴,就是他們的家奴手指縫裡溜出來的一星半點,我也難以企及。到了京中,已曆十載,我也不過輾轉于各衙署之間,擔任各鬥食的從吏。”

鬥食——郭霁是知道的,她自幼所接觸的都是動辄千石萬石的人物,難以想象鬥食是怎麼糊口的?

她如今倒是知道了,鬥食不但可以使一家糊口,還可以是一衆女刑徒支撐一個月的糧食,盡管有人因此餓死……

此時日光斜的更甚,來此用食的人更多了起來。有呼餅的,有叫馎饦的,又命酒的……若誰能點上一盤醋芹,那便引得衆人豔羨不已。

他們飲食雖粗,卻照舊興高采烈。或言三山五水風光,或言家中婆娘潑悍,或言子女不孝,或言丢了差事少了口糧,乃至于誰家丢了馬失了牛,誰家的母羊下了羊羔子,誰家的娃子發了财買下了一整片的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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