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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十五 遇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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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裡?如今你不與我們拴在一處,自然想去哪就去哪,何必躲着我呢?”

“我躲你做什麼?”

“既不躲着我,便聊幾句如何?”

“囚徒生涯而已,可有什麼可聊的?”

那田采的笑原本就意味深長,更兼月光朦胧,更多出幾分暧昧來,“你适才說我與宋制使有舊,可是舊哪裡比得了新?”

郭霁便神情不樂,不欲與之糾纏,便道:“主意我都給你出了,怎麼去做你自己打算吧。”

見郭霁态度決絕,果真要走,田采忙道:“你别急,我不過是谑笑的。她們背地裡的話,說你自那日跟着宋制使出了驿站,自然已經是宋制使的人了。可我是不信的。”

“她們說的話?”郭霁不由嗤的一笑:“她們能有什麼好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又與我何幹?”

田采見此,便收斂谑笑之态,忙正色道:“适才得罪,原無惡意。若有沖撞處,特此請罪。你是高門貴女,怎麼會與那些愚婦人一樣?别說宋制使,便是真正的官吏,連我都看不上他們,何況是你?”

郭霁見她這樣,反倒一腔不滿無處可發,她并不解釋,轉身欲去。

便在這一轉身之間,她忽然看到遠處湧動而來的幾抹暗影。

幽綠的目光,迅捷倏忽的動作,無聲的逼迫……

在明燦的月光裡,在浩蕩的天幕下,越來越近……

許多年後,人世幾回變幻,山河依稀舊貌,郭霁也忘記了許多的傷心往事,可多少個午夜夢回時,烏鞘嶺的那一夜,卻曆曆在目。

那是比之千仞懸壁、滔滔深壑就在腳下,飛雪連天晨起時晦暗天色裡緊挨在身邊青幽幽沒了一絲氣息的女囚的臉,遠超千萬倍的可怖可懼。也更是役卒的皮鞭、羞辱以及搖尾乞憐求生的不堪,難以維生的薄湯以及痛如烈火燒灼的饑餓,無法比拟的灼痛難忘……

終其一生,她都忘不了,烏鞘嶺上,群狼撕咬。

廣闊無垠的原野,清白寂寥的圓月。

橫飛破碎的的血肉之軀、猙獰噬人的狂亂之影蕩漾心頭,揮之不去。

震碎了深夜的嚎叫寒人心魄,響徹群山的驚怖絕望催肝裂膽,聲聲入耳。

她看見無聲撲來的餓狼,呼嘯而來的馬車。

最先反應過來的督監和役卒們紛紛爬上馬車,丢掉了千辛萬苦籌來的糧物,慌不擇路的向前奔逃。還有連車也沒爬上的役卒和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女刑徒們,茫然無措地亂作一團……

還有一輛車并未遠逃,而是由吏卒控禦着,瘋狂沖入女囚群中,向來不及躲閃而披靡倒下的女徒丢下锒铛鑰匙……

車上有人揮刀砍來,正中一頭悄然撲來偷襲郭霁和田采的餓狼。那狼受了傷,瘋狂而絕望地一躍而起,在郭霁頭頂劃過一道血虹——濃濃的腥氣充塞而來,令人作嘔,有粘稠的液體迸落臉頰,不知是人的還是狼的。

駕車的吏卒卻在同一時間,被頭狼死死咬住,拖下了車子。宋制使來不及去援救那已将死的同伴,毫不猶豫地伸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們同時使力,郭霁倉促躍上馬車……

馬受了驚,悲鳴着人立而起,宋制使一個箭步上前抓住缰繩,死死控制住了那馬。

來不及喘口氣,宋制使已趁着頭狼拖行血肉模糊的同伴的時機,不假思索地将控車的缰繩交到郭霁手上。

郭霁緊握缰繩,正欲上馬驅車,可是已經斷開了锒铛奮力攀上車來的田采正被一個手上纏着繃帶的役卒扳着手指往下推。

郭霁心中不忍,揮着馬鞭去抽那吏卒,本想挽救堪堪懸在車轅上的田采,卻不妨那吏卒猛然回頭,一把抓住了馬鞭,張牙舞爪地沖向她。

正拿着火把奮力驅趕緊随不放的狼群的宋制使一眼瞧見,心中一動,抽冷子從身後将那吏卒踹下車去。正在追擊的狼群見了活物,紛紛争相撕咬,那吏卒的慘叫聲不過片刻便戛然而止。

“走!”

宋制使騰出一隻手,用刀柄敲在郭霁的背上,大聲呼叫。

被慘象吓呆了的郭霁猛然醒悟,跳上馬背,死死握住缰繩,用盡平生之力,夾緊馬腹,拼命驅馳。

身後是追來的群狼,也是跌落塵土中的無望慘叫的“草芥”,也是尚且懵懂着就已屍骨無存的恐懼“蝼蟻”。當然也有拼盡全力蟻附在車沿上,聲嘶力竭的哀告,還有無力附着随時滾落下去的哀嚎……

郭霁心中大恸,不由回頭去看滿身鮮血立在車頭全力戒備的宋制使。而揮舞着刀鋒殺紅了眼的宋制使,看出郭霁片刻的猶豫,便一步上前,一腳踢在馬屁股上,大吼一聲:“還不快走!”

那馬吃痛,驚起奮蹄,帶動整個馬車訇然向前。

他嘴上大喊,不妨腳下一個踉跄,險些落下車去,緊緊抓着車壁的手指骨節分明,眼看着便要沒了力氣。馬臀在他一踢之下,已然瘋狂奔逃,郭霁也無法拉回速度。緊緊抓住車壁的田采遲疑了一下,便伸出一隻手來,顫悠悠地要去拉他。可是宋制使隻瞧了她一眼,忽然全身一個收縮,兔起鹘落,翻身上車,脫離了跌落的危險。

就這樣,郭霁再沒有半分猶豫,驅趕着馬車一路奔逃,宋制使并另一吏卒揮刀砍退尾随不去、去而複返、緊追不舍的狼群,少有的幾個登上馬車的女囚抓着馬車的車壁、車把、車窗、車轅瑟瑟發抖……

其間,也不是沒有再一次被馬車奔逃時的巨大貫力甩下車的——不過是滿足了狼群的口腹之欲,再添一抹冤魂罷了……

而這,又何嘗能驚起世間的一縷浪花,世人的一絲歎息呢?

多年以後,郭霁會從夢中驚醒。耳邊明明是萬籁無聲的寂靜甯夜,她卻仿佛聽得到群狼嘶嚎和瀕死痛呼,一時遠在天涯,一時近在枕畔;眼前明明是清朗柔和無邊的月色,她卻看得見暗夜生死、滿眼鮮紅,一時如渺茫記憶,一時如曆曆在前。

當然她也會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向手掌,月光下,那曾經金尊玉貴的芊芊素手上赫然兩道深深傷疤。

那觸目驚心的傷疤,就是在烏鞘嶺上被狼群追咬的那一夜,她緊握缰繩控禦馬車磨出的傷。

那傷口潰爛、生長,最終成了不可磨滅的肉繭,此生留痕。

她記得等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高高原嶺上時,宋制使并一個舉刀殺狼的役卒早已累癱在馬車上。随着馬車的戛然停下,甚至有人不知不覺滾在了車下,然後就在車下睡着了。

有幸登上馬車的幾個女子發出說不上是哭還是笑的凄厲叫聲。她從那聲音中聽不出那究竟是幸存者的歡呼,是劫後餘生的悲怆,還是痛定思痛後的怖懼?

而她無聲地坐在馬車上,松開了緊握一夜的缰繩,仿佛三魂散了七魄。

缰繩已被染成殷紅,而她的手上,兩道傷痕深可見骨。

從此之後,她連最馴良的犬也見不得,也不再喜歡狩獵。

他日故人言笑,說起無憂無慮、無欲無求的郭家七娘子,怎麼去了一趟涼州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從前愛的怎麼都不愛了呢?

“去了一趟涼州”——幾千裡的生死跋涉,死了多少人,可是在京中貴女的口中,不過是檀口輕啟時的一個拈花谑笑。

她們或許智計深沉,或許人情練達,或許才華出衆,或許格局不凡……可是有些事情,她們永遠不會知道,不會懂得。

她們不會知道那一個晚上,在一個身處雍都的她們依舊安享溫暖自在的晚上,在一個達官貴人笙歌樂舞、醉生夢死的晚上——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終生到不了的地方,生了多少慘禍,死了多少人。

這段經曆,這些隐事,多年以後的郭霁從未向人提及,也從不解釋。

可是有一次,她忽然對人說起:當年發配涼州,出蕭關,攀隴坂,過榆中,翻烏鞘,走戈壁,赴涼州。一日,遇狼于烏鞘嶺上。有一家乃兖州反叛女眷,母女婆媳妯娌姑嫂姊妹十餘輩,悉為狼噬殺,屍骨無存。唯餘一女存世,然自是得失心瘋,常于月夜發作。其嚎嘶之聲令聞之者自首至足,自皮骨至筋肉,遍體寒顫。

她沒有說她自己如何,可是聽的人忽然就明白了她為何不再參與圍獵。

因為,無論是瀕死獵物的撕咬和掙紮,還是蒼鷹獵犬的緊逼不舍,都會勾起她埋藏心底、不可磨洗的傷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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