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山河輿圖 > 第96章 十七 民變

第96章 十七 民變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泰和二年初夏,一個尋常無奇的午後,十七歲的郭霁親眼見到一場民對官的持械對抗。

值此劍拔弩張之際,郭霁站在高處,看着如蟻聚蟲集的重重圍困以及淹沒在人海中的被困官兵。雖然彼此都凝然不動,誰也不敢先動手,卻真真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郭霁這樣一個年少的在室女,自然沒有見過駐紮京畿的五校軍以及各重鎮的野戰駐軍,作為天子最看重的核心戍衛和堪稱虎豹之營的羽林、虎贲、骁騎等禁軍也不過隻隐約見過他們擔當戍衛或承擔抓捕之任時的情景。

僅有的一回,親見兩軍兵火激戰,就是悖逆庶人叛亂那次。那是關涉各自身家性命并朝廷政局的生死之戰,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說是戰事壯烈,實則是十分狼狽的混戰,真正的兩軍對壘,她是沒有見過的。

這一次所見,雖然是官民之間,但也算一次真正的對峙。

此時鄉民所面對的其實不過是縣尉帶着的十幾名士卒,就算郭霁的閱曆不夠,卻也知道這點子士卒,比之曾見過的雍都有建制的正規軍,實在算不上什麼。唯一與百姓的區别,大概就是手中有兵器。

若果真拼命的話,官軍未必有勝算,實力都堪憂。

一亭的老少乃是因打死人命後的自發抗法,自然沒什麼正經武器,也有拿鍁耰農具的,也有持棍棒石塊的,兵器算不上鋒利,隻是勝在人多,以及一腔不可抑制的悲憤。

但即便如此——沒有像樣武器,也實在是因不堪其怒——若果真動手的話,此地百姓依然夠得上犯禁暴亂。

阿丁見郭霁看得緊張,從旁锸了一句:“這些人便是不忿,也不該同官軍動手,最後還是要吃大虧。”

郭霁卻不解他話中的意思,搖了搖頭,道:“這一次未必,這裡的縣兵看着不像教習有素的,而鄉民衆多,我猜官軍勝不了。”

阿丁不禁側目,瞧着郭霁的一臉認真,點點頭道:“你說的對,這些郡兵日常并不訓練,催繳賦稅、攤派徭役什麼的還能裝裝門面。真有什麼事,就戰力而言比百姓好不了多少。但鄉民若真敢攻擊郡縣兵,即便一時僥幸獲勝,将來免不了家破人亡。”

“你是說……”郭霁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阿丁。

她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身處偏遠邊境的最底層廚子來。

阿丁笑了笑道:“如今縣尉雖殺了三個鄉丁,然抽丁卻是奉上官之命,事後頂多是個執律過當,濫用私刑。若上面有人說情,換個地方照樣為官為吏。這些縣尉又不是本地本鄉的,到哪裡又有什麼關系呢?可是鄉民暴亂卻是另一回事了,很快就會被鎮壓。”

這樣說話間,郭霁又見鄉民中有幾個老者出來,反複旋轉于千鈞一發的官民之間,大約總有些年老有識的,如阿丁一樣想法,想要化解變故吧。

既有人調解,不知一場民變是否能消弭于無形?

郭霁看着眼前情形,忽然從懵懂中明白過來,這不就是從前在書裡讀到的那幾個字:揭竿而起。

“這若是成了氣候,豈不就是朝廷之患?”

郭霁雖遭流配之罪,已然身為官婢,然自小潛移默化的慮事思路又哪裡是一日兩日可改的。她說完了也才發覺,她到底還是站在朝廷一方思事慮事。可是她卻早已成了連阿丁這等底層百姓都不如的官婢了,這樣一想,頓時灰心喪氣,沒了興緻。

阿丁卻顯然不知她的心思,也沒察覺出她始終從朝廷的角度斷事。對于民變,他大約是知道些什麼的,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應了一句:“朝廷能有什麼禍患?倒是為朝廷效力的那些大小官吏們可以借機斂财。”

這一句非同小可,郭霁大為吃驚,渾忘了自己的處境,忙問道:“斂财?如何斂财?”

阿丁冷笑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幾年時不時就要戎胡襲邊,然後就是增稅、徭役、抽丁。這樣算不上事的民變我們都看膩了。譬如今日,無論官兵是勝是敗,後來總有邊軍或郡兵前來讨伐。這一亭人如何對抗官兵?事後一亭百姓自然都算作反賊,賊首是要殺頭的,其餘無論是土地還是男女老幼都要罰沒入官。這些可不就是一筆不菲的資财?再說了,平叛有功,自然可以向上頭請功。更可借助剿賊之名,向地方豪族募财,又可向百姓增稅。這樣一算下來,不過死幾個不入流的縣尉士卒,整個縣或者郡,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可以大撈一筆。”

郭霁這才明白這邊境駐軍竟如此行事,忽然想起在富平投奔邵璟時,他曾說起當初與郭律的軍旅事。因為要對犯邊羌胡趕盡殺絕而斷了邊軍财路,即便邵璟那樣強硬的身份背景,都被那些邊郡陷害,險些全軍覆沒。

她父兄獲罪前也常在家中談論外事,雖然外事一般不當着女子言說,然耳濡目染,多少都知道些。何況她是個心思不安分的,最愛聽些尋常聽不到的新鮮事。從前也知道“養寇自肥”,卻不知其中細節,今日竟親耳聽邊民說起,才算是想真切了其中關竅。

她頓時想起曾經多次圍剿而始終不滅,攻滅而又死灰複燃的青兖叛亂,直到梁略率禁軍出面才算平定。

這樣,她總算明白為何區區幾個以農具為兵器,甚至是手無寸鐵的“暴民”是怎生釀成民變的。而所謂“民變”又是如何如“野地星火”,最終引發勢如烈火、圍剿不動的叛亂的。

原來如此!

“難道就無可申告嗎?非要弄到這步田地?我從前聽聞,若有不平事,或可報官,甚至可以經由公車署直接上書。”

“上書?”阿丁不禁瞪大了眼睛。

郭霁點點頭,向他解釋道:“朝廷有命,凡吏民,若有大事,可将事端條陳上書,交給公車司馬署,其情便可直達禁中……”

郭霁正說得興起,卻聽阿丁暴發出一陣笑聲來。

隻見阿丁哈哈大笑,仿佛聽見了世上最可笑的事,而頓時被突如其來的大笑截斷話語的郭霁卻分明從中聽出了幾分鄙薄。

許久阿丁止了笑,才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從雍都來,不知此處民情。我不知道雍都的民情是否果真能上聞天子。反正我們這裡的事,實在是連郡守縣令的案頭都去不了。就算去了,其實也沒一點用。”

郭霁聽了,先是懵了一陣子,随即卻猛然醒悟。于是她不禁汗顔,如她這樣不算無知的女子,空知道有公車司馬署。卻不知公車司馬除卻守司馬門那樣的大任的的确确要萬分上心外,别的事——尤其是吏民上書之事,竟果真沒怎麼聽說過。

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前些年倒有兩次。一次是舉報某藩王謀反,另一次是上書朝廷告發海西侯不法的。

舉報藩王謀反的,最後被查實為真,那藩王一家獲罪,被削了封地,一家都被押解來京。據說天子仁慈,饒了那藩王一命,然那藩王自是戰戰兢兢,最終仍是幽囚而死。至于那藩王妻妾子女,也都籍沒入了官。

倒是狀告海西侯不法那一次,也不知其中情由究竟如何。總之最後,天子命人查出的卻是海西侯無罪。那次上書實際上是他的政敵記恨他,又無可奈何,不知怎麼想了這麼個法子要整他,哪知竟被察了出來,最終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落人把柄,自己丢了官,也丢了人,還連累家中子侄也一并革除不用。

而海西侯,這個最被衆人所不齒,卻備受天子信重之人,如今已經貴為列侯。甚至連抄沒她郭氏在富平本族時,也奉命為馬前卒、急先鋒。

“罷了,罷了,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子,能知道什麼?原不怪你的。”阿丁見她神情,以為一句“你從雍都來”,勾起了她家破人亡被流配的傷心事來,一面安撫着,又忙着岔開話題道:“你我且别在這裡閑話了,你看附近的官兵又有收到消息往這裡趕的,還不知要鬧到那步田地呢。我們還是趁着變亂未起,趕緊把水送回去,一營的人都等着飧食呢。”

郭霁聽了他的話,果然見縣中官兵又來了一些。雖來了,卻也擠不進去,隻好從外面持兵器面對着鄉民。鄉民大亂,其中外圍的便轉而與新來的官兵相對,一時間情形更為緊張起來。

“我再看看。”郭霁踮起腳來張望着,她亦怕耽誤了營裡飧食,卻忍不住出口央凂。

“别看了。”阿丁搖搖頭,歎道:“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雖說一方是縣中士卒,另一方是鄉民,實則其中不乏一鄉一裡的親朋故舊。尤其是那些縣尉手下的士卒,一旦動起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不聽上官之命吧,等同叛亂;若聽縣尉之命吧,對面實則都是鄉裡父老。便不是本鄉本裡的,也同自己的父兄親眷是一樣的人。唉,委實難處。”

郭霁這一驚,比之先前特為尤甚。不谙熟朝廷制度法令,更不了解民間實情的她,第一次切身懂得除了雍都直轄地以外的郡縣,其中太守、縣令以及有駐軍處的兵尉都是朝廷直接委派。可是在他們手下出謀劃策出力的,上至功曹、長史、主簿、參軍,下至從吏、士卒,大都是本鄉本土人。

如此一想,按如今這情形,果真硬碰硬的話,手中有士卒的縣尉并不占優勢——甚至有被倒戈的風險。

隻看那幾個鄉老在人群中不斷調停,而縣尉舉起手中旗幟來,想要下令要攻打鄉民,卻被手下人死死拖住予以阻止就十分清楚了。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