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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三 雨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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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沉默,既不飲酒,也未勸食,幹坐了許久,直到郭霁忍耐不住咳了起來,邵璟方道:“阿兕,我聽人說你得了咳疾……如今天氣寒涼,你要善自愛惜保養。”

“多謝刺史挂懷。”郭霁回話語氣平淡,倒不像是方曆生死之人,“我幼時貪涼落下病根,本就有咳疾。近遇天涼,觸犯舊疾,實則無礙,待天氣回暖自然便好。”

郭霁雖幼弱閨閣,自小也學得騎乘駕車,身體底子極好,邵璟也拿不準她這咳疾是果真從前就有,還是為了去他疑心而诳他的。

“明日我就叫人先去領了炭火來,今日府庫已經上鑰,你且忍耐一日。”

氤氲燈下,郭霁目光如水,先是遲疑沉默,再開口卻抛了炭火的事,緩緩道:“自從去歲一門不幸,方知人生于世艱難如此。若非刺史屢次援手,我自慶陽到如今,百死而已。如今能得刺史庇護,苟活于今,使君之義,義薄雲天。如今我得生路,托賴使君良多,内不自安,待雨收雲散……”

“你是要辭别我?”邵璟聽她鋪墊了半日,已然猜到她的意思。

郭霁話語被打斷,也不意外,便向邵璟點點頭。

“世道混亂,盜賊蜂起,人心敗壞,若離了這裡,恐有不測。”邵璟思忖道:“你且留在此處,待時局安穩再去不遲。”

“使君待我之周全深遠,實同再造。非是我不領使君好意,然如今使君與我,身份雲泥,非僅蒙受大恩無以圖報,更唯恐涼州雖偏僻,各方盤根錯節,水深渾濁不下于雍都,使君初來涼州,百廢待舉,正要大有作為,若将我留在身邊,隻怕引來非議,壞了使君大事。”

她見邵璟聽了她請去之言,便面有憂色,因此雖鼓足勇氣從容緻辭,卻不知邵璟聽了作何感想,不覺忐忑,目光便惴惴地落在他的臉上。

邵璟自來涼州,殚精竭慮,日夜籌劃,雖人前鎮定灑脫,實在不堪憂勞之苦,從無一日不沉重。如今又聞郭霁要辭去,雖耐着性子,然更加怏怏。然待到聽聞郭霁這一番話,不禁豁然開朗,暫掃了心頭重重陰霾,會心大笑。

“到底是郭氏後人,雖身處困厄,亦不改高遠大器。”

郭霁便道:“落魄之人,談何大器。不過是我既已命數不偶,不願再拖累刺史罷了。”

“這不是大器,何謂大器?”邵璟止了笑,正色道:“當初我曾許諾護送你回雍都,卻未能踐行諾言,心中常有遺憾。如今既然俱到涼州,也算是天意許我彌補歉疚。”

“當日旨意驟改,并非刺史失言。刺史待我,隻有恩惠,未曾虧欠。”郭霁亦肅然回道。

邵璟瞧着她,不禁暗自歎服,從前隻覺得她特立獨行,又頗有趣味,後來也曾覺察她心中暗藏勇毅。如今方知,怪道當初她處雍都貴女群中,其智算深沉不及顧繪素,雍容沉靜不如郭述,機警謹慎不如姜六,果斷韬晦不如公孫萦……可他卻總覺此女頗有些不與衆人同。

那時候他還隻道是因别的女子多半都富有心機,而她卻如春雲春樹,了無心機,因而見了她便覺特異于衆。

他記得有一年太後在西苑春宴時,瞧見她偷偷逃席,溜到湖邊去,見到他和顧繪素時又狼狽躲藏,當初他心頭蓦的跳出一句“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的句子來——詩中的少年女郎未曾嘗過人間疾苦,婀娜鮮茂,無知無愁——大概郭霁也就這點與衆不同吧。

但今日,他終于知道,從前偶爾遠遠瞥上一眼,卻從未留意的故交家的幼妹,并非僅止“無知”而已。

“恩惠或者虧欠,我們今日且不談了。”邵璟瞧着燭光下安然靜坐的郭霁,斷然道:“既然在涼州,你的安危我總能周全。匪盜也罷,戎狄也罷,各懷鬼胎的豪強也罷……就算是朝中的政敵,我總有應對之法。隻要我還是涼州刺史,他們就不能動你分毫!”

郭霁聽了默然半晌,知道這種境況之下,邵璟必然不會任由她流落在外,那麼離去之事隻能從長計議。于是不再争辯,揖拜相謝而已。

邵璟見她不再堅持,也暫放了心,然終歸想來此來的目的——他受人所托,有重要書信要交給她。

然他已知這書信非比尋常,于是看了她半日才道:“阿兕,我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郭霁心頭悸然一動——邵璟深夜造訪,果然不僅僅是為了有益或無益的閑聊。而他不同尋常的神色,更加令她莫名慌亂卻也莫名激切,知道大概有什麼事已經在她不知不覺時發生了。

對上邵璟遲疑抛來的眼神,郭霁按捺下心頭狂跳,盡管聲音都有些變了,可還是盡量平和地說道:“刺史請講。”

“我來的時候,郎中令梁略讓我交給你一樣東西……”

“是什麼?”郭霁的聲音都顫了起來。

邵璟卻不再說話,默默離席來到她的坐席前,從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函套,遞了過來。

郭霁的心再也不能安于呆在腔堂之中,跳躍着躁動于咽喉之間,仿佛一不小心就要一躍而出。然從小的教養卻讓她在無意識之中,挺腰,躬身,雙手抖個不停,卻堪堪舉過娥眉,接過了函套。

她将函套拿在手中,卻并沒有急于打開,而是就那樣讓它安靜而又不安地呆在手中,而她隻是癡癡瞧着。

終于,她的手不再抖了,這才開啟函套,從中抽出了一幅有撕裂痕迹的素絹,素絹的一頭還有暗紫色的祥雲紋——那是男子中衣衣袖上的花紋,她依稀記得父親有這樣一件。

素絹不大,想是情急之下随意撕扯得來,因此也并不方正規整。

素絹窄小,上面隻有寥寥數語。

字谕阿兕吾兒:

生死别離,人之常道。人生于世,莫不有生而有死。愚人諱死,吾兒必不如此。今與吾兒永訣,雖眷眷不舍,而神思清明,心體俱安,自謂歸化而已,了無觳觫悲哀。惟願吾兒亦如是,不可悲傷過逾,緻令父母處九土之深而意難自安。臨别之際,寄言吾兒阿兕,“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亦無終食之間違樂,起伏坎坷必于是、颠沛流離必于是。

己巳年冬 于廷尉獄

寥寥數語,雖然淩亂,郭霁卻看得清清楚楚,從此刻于骨,融于血,銘于心。

寥寥數語,慈父深藏了生死悲痛,隻留諄諄教誨、款款寬慰……

郭霁看着那幹涸暗紅的字——父親獄中無刀筆紙張,無簡牍翰墨,唯有扯一角衣袖,蘸一抹熱血,留一方巾短情長……

不知何時,邵璟已經出了郭霁居處的内堂,隐隐燈光裡隻留下郭霁一人。

邵璟出了門,讓廊下侍奉的婢女們都遠遠退開了。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彌漫了整個人間,人們都說整個涼州已經十年沒有過這樣的秋雨了。

涼州雨少,所謂的城池綠洲都是高山雪原的冰水消融,化為川水,滾滾沖積而成。

可是這一年的某一夜,涼州雨落漣漣。

邵璟瞧着這雨,不由地想:這雨若能下在草木生長、禾苗出土的春日就好了,怎麼就偏偏下在這秋日裡呢?

其實也好,畢竟剛剛種下不久的麥子算是飲飽了這天降甘露。

他一面想着,一面就聽到,隔着雨聲,有女子的嚎啕隐隐傳來。

他就站在廊下,一面看雨,一面聽着戚戚哭聲,直到寂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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