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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五 廣成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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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陽光照見無精打采的深巷草樹,幾縷炊煙袅袅升起,令藍得發冷的天空多了幾分暖意。

郭霁從車中遠遠瞧了一眼面前的裡巷,忽想起田采是住在這裡的,便命車夫調轉車頭駛入巷中。

郭霁本不知哪裡是她的居處,正要打聽,卻見有一間房屋也不管天氣寒冷,隻半開着門。卻隔了門偏巧看見了她。

那是一間不大的房屋,沒有院落,正門就朝向窄窄的深巷開着。房屋中用一個舊屏風隔開,隐隐瞧見裡面擺了一張床,權作内卧。外面不大的空間裡擺了一張大大的黃楊木桌案,此外别無陳設。各色花紋的碎布厚厚地覆蓋在地上,顯得擁擠雜亂。與這簡單陳設截然相反的,是四面牆上挂着的幾件華麗衣飾并幾個奇奇怪怪的包裹。

那些包裹不似尋常用四方布料簡單系起以裝物品的那種,而是用各色布料,兩層對折,裁剪成四方或扇形,三面縫起,留一面隻包邊不縫合,開着口子好往裡塞物什。上面又縫了或長或短的袋子,看着似乎是往肩背上挎着或背着的。郭霁數了數,大約有十餘個。每一個面料、花樣都不同,有葛布清涼的,有粗缣簡約的,有細絹溫潤柔和的,也有上好錦緞流光溢彩的,還有細絲輕軟如煙霞的……

郭霁出身第一等世家名門,什麼樣的包裹沒見過,卻真沒見過如此形制精巧、裁制獨特的,不禁歎為觀止。正暗中稱歎,就瞧見了正在室内聚精會神做事的田采。

那時田采正彎着腰跪坐在一張舊席子上,手持一把裝了火炭的熨鬥,熨燙着平攤在一張大桌案上的綢緞大氅。

“田娘子。”

郭霁的聲音雖不大,卻打破了寂靜裡巷的沉悶無聲。田采回頭瞧見是郭霁,慌忙丢下熨鬥,迎了出來。

田采拉了郭霁的手就往屋裡讓,一面殷勤笑道:“今日是何日啊,我心裡正想着你的,你竟來了。可知天也遂人願,令我心想事成。”

她一面說着,一面就麻利地動手拾掇起淩亂的屋子。好容易騰出了一點空隙,便忙忙地又要去拿卷在屋角的坐席,想要擺設開來令郭霁坐。

“你瞧我這裡亂的,不知你要來,也沒收拾。郭娘子切莫棄嫌,我如今能有個落腳的地方,能夠終歲飽腹,安穩度日,不似别的官婢在屯田營勞作至死,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說起來還是全托賴郭娘子,若不是你……”

“田姊姊,我該提前通傳的。你别忙了,我不坐,就過來瞧瞧你。若是你有空的話,我請你去外面飲杯薄酒,你我安靜叙叙舊。”

郭霁扯了扯田采的衣袖,拉住了她。

“那怎麼好,你且一坐,我熨完這件衣服就好。本不該如此怠慢你的,可是這件大氅要得急。”

郭霁無法,到底依了她。

田采展開席子請郭霁坐,有些赧然道:“這席子與你的确不相配,卻是我親手編織的,平日裡放着,隻有貴客來了才敢擺上,莫嫌腌臜。”

郭霁低頭一看,雖是一張蘆席,然洗刷的幹幹淨淨,花紋卻十分精美,顯然是田采珍愛之物。她記得這田采也曾頗有錢财的,卻不知她如此窘迫勞作。又想她便有些錢财傍身,身份仍是個官婢,能有一間獨立住處作為立身之所已實屬不易,自然不會大肆張揚。

“這些都是沈司馬府上的活計?”郭霁瞧着滿牆琳琅的衣物發問。

田采一面利落地去熨衣服,一面笑道:“哪裡!人家沈司馬隻付了我私屬奴婢的薪資,卻并未安排差事。這些都是城中一些富家夫人娘子并景芳裡的一些樂伎歌姬托我做的。我既閑着無事,可賺些貼補家用,也可結交些人物,聊以打發時光。”

郭霁聽了,便道:“都是我疏忽了,你我同樣蒙難,竟忘了你如今定然清苦。我那裡還略攢了些錢财,你若不棄嫌,明日給你送來。”

田采聽她這樣說,很是動容,道:“你這樣惦記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棄嫌?我從前父親家資頗豐,前面的那個夫婿也有些錢财。他雖棄絕恩義,卻沒謀算我的嫁資。與我離棄時,也曾瞞着官署,将我的妝奁偷偷藏匿了一些沒去充公,後來都偷偷給了我。隻可惜我人已是刑徒,也帶不走什麼,便隻來得及帶走些細軟。一路上打點花去不少,後來為了能留在姑臧城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說實在的,也是多虧了你。因我與你交好,那位路上曾經救過你我的宋制使也暗中幫着運作,說是讓我多照顧你。否則就我手上那點資财,根本不夠。如今我托賴在沈司馬家,也可得糊口,并不缺吃少喝。隻是我想着,世事無常,也不知明日如何,總不能永遠靠人家。便想着悄悄攢兩個錢,若以後得了機會,能換個自由身,經營個小事小業的好養活自己。再或者遇到什麼坎坷困厄時,總有個經費周旋。”

郭霁隻見她看着沒心沒肺的,未曾想竟有這般算計,心下倒多了幾分敬意,便笑道:“這樣說來,我不如你。既然人生無常,不如讓你欠我些,他日求到你時也好開口。我雖不多,也有幾個閑錢,并不是為了接濟你,是為你果真有經營時,便算我一份。”

田采此時已經麻利地收起了大氅,挂在了屏風上。這顯然是一件極用心的衣服,熨燙的連個褶子也沒有。郭霁見樣式新穎,便起身去細瞧。卻見那大氅乃是上好的整張整張狐狸皮裁剪拼接了做成的,外面的面料乃是最上乘的大紅色穿金線暗紋織錦絲緞。樣子雖也是時興的款式,卻在腰身處多殺進去一段,若身材窈窕的女子身着此衣,必增婀娜之态。

即便郭霁見慣豪奢,卻也不禁暗贊此物之珍貴華美,誇贊道:“想不到你還有這等技藝,我在雍都見過幾個專供宮裡的匠人,也沒這樣的裁衣技藝。”

“這算什麼,我也隻會做點這種微末功夫罷了。”田采便去收拾桌案,準備溫酒,又道:“我可不能比你,知書達理,深谙大道。若非人生變故,我連見你的機會都沒有。然你我既能相見,也是天定。既如此,我便且收了你的錢财。但事先說好,并非你送我的。我等沈司馬回來後,向他禀明,若能趁機做個小生意也是好的。”

郭霁起了幾分不忍,道:“若沈司馬不應許,我去替你說。”

田采便将适才溫好的酒遞過來,道:“那可多謝了,那沈司馬看在你的面子上,怎會不應許?隻是有件事要告訴你,日前有個操京城口音的男人來這巷中尋你。偏巧遇到沈司馬家的一個仆婦,那仆婦茫然不知,說這裡并無他要打聽的人。我生怕露出你的行迹來,便上前說,那仆婦乃是不入流的,并不盡知秦家的事。我倒知道有個家主格外寵信的郭姓女子,隻是如今不知在何處。他便說他家主人有事找你,若遇到你請幫忙轉告。”

想起當初邵璟因為她而被彈劾之事,郭霁聽了心中一凜,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田采努力回思,緩緩說道:“是個精瘦幹練的三十來歲的男子,穿着雖不華麗,卻極幹練利落。說話時,雖彬彬有禮,但……但……總讓人覺得……”

“覺得什麼?”

“就是看人時,眼神讓人脊背涼飕飕的。”

郭霁思忖田采的話,心中隐隐斷定此人必是雍都豪貴家中的得力家仆,甚至是家主豢養的護衛。既如此,那便難猜其家主是誰,畢竟雍都暗養府丁護衛,甚至暗養死士的也有好幾家。

郭霁正想着,田采卻忽然想起什麼來,道:“他說他家主人如今住在‘廣成舍’,而且他離去時,我瞧見巷口停着一輛極華麗的馬車。我聽巷口的一個婦人說,馬車上有個人間少有的美男子。”

郭霁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疑惑,道:“美男子?”

“對,聽說美的驚心動魄,那婦人素來是個粗疏的,從不留意人的美醜。可是見了那個美男子,驚得心跳都停了好幾拍,險些跌倒在地。”

聽到專供朝廷使者及巡查官員往來所居的“廣成舍”,以及驚為天人的美男子,又想起邵璟匆匆趕回姑臧,正是因今歲邵璟不得歸京述職,朝中便派使者來巡察。而其中一位使者,便是雍都美男子韓懿。思想良久,她便疑心是他。可是她與韓懿生平并無交集,甚至于郭氏乃屬東宮一脈,而韓氏一族卻曾被悖逆庶人的外祖衛氏迫害緻使人丁凋零,韓懿的父親也是在誅滅衛氏時殒命。

那麼韓懿為何來尋她呢?或者是否是借着她尋邵璟的舛錯呢?

可是韓懿與邵璟并無龃龉,甚至于在悖逆庶人一事上,二人立場并無不同。

邵璟雖然從未說過,可是郭霁卻清楚,邵璟的外祖父——已故東海郡王,當初也參與誅衛。

而就連邵璟那不為人知的隐事,郭霁也心知肚明。邵璟那位刻骨銘心卻對外宣稱病故的亡妻,不知為何竟成了悖逆庶人的外室。這奪妻之恨,必然早将邵璟與悖逆庶人推向了不可彌合的敵對。

因此韓懿必然暗中推動過悖逆庶人的謀反,更在宮變時擔當突圍出宮傳遞消息的大任。而邵璟也是第一個率骁騎營攻入京城,剿滅謀逆的将領。

最終被天子派出追擊已經逃匿到城郊的悖逆庶人的,也是邵璟。而最終一番說辭令悖逆庶人自戕而死的又是韓懿。

何況,那韓懿才弱冠便能在存亡危難之際鎮定自若,必然是個心機深沉的,怎會不知邵璟藏匿郭氏之後的彈劾已經被天子壓下。那麼得多麼愚蠢才能舊事重提?除非,那所謂美男子并非韓懿。

那麼,又會是誰呢?

她正思緒紛飛,忽聞外面一陣洶洶叫嚷。她被驚得回過神來,細聽之下,隻聽其中有男有女,有哭有叫,雖是涼州地方口音,郭霁多半聽不懂,卻也能分辨出那其中的憤怒和惡意。一時間,喧嘩聲充斥了整條裡巷。

田采見郭霁驚詫,便歎了一聲,道:“這定然是在此賃屋而居的王家的大女子退親的事。”

郭霁雖心下好奇,然自小的教養令她并不主動問詢,便隻以微笑點頭回應。

然田采卻是個熱情多話的,道:“你是大家之子,自小見慣一諾千金,必不曾聽聞這些窄門小戶人家的雞毛蒜皮。這王家乃是隴西人,前些年搬來姑臧,賃的便是沈司馬家管事的房舍。他們這大女子去歲已及笄,若年滿十七再不婚配,便需交稅金。世道艱難,若再添了這筆錢,日子更不好過了,于是便匆匆為這女子尋了一處親。今夏卻因納征聘金鬧得不可開交。說是為聘金,實則是因這王家的大女子尋了一門更好的親事,聘金不過是由頭。可這男家也不肯讓步,于是鬧了這大半年,看如今已是打上門來了,隻怕将來還要見官。”

郭霁聽罷,心中卻道這田采将豪門貴家的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于是道:“世道不古,人心涼薄,尊卑上下皆同。”

田采便搖搖頭道:“到底不同。你我雖同時落難,你卻有故舊相交多方照拂。而我這等商戶人家,人人重利輕義,除了本家的幾門親戚因過去拿了我父親好處,實在抹不開情面略微接濟外,餘者皆是落井下石。”

郭霁卻心下慨然,她自蒙難以來,何嘗未曾看遍世事寒涼?人人畏懼禍患,見郭氏傾覆,并無一人出手。她的諸父乃是從兄郭騰暗中求人偷偷收葬,而兄弟們的屍骨卻無人收。家中女眷并幼子皆蒙難流配,而已嫁女亦紛紛被夫家休棄不能得脫,好些落在趙氏手中,不堪折辱而死。其中慘烈,比之田采猶甚。當然存活下來的年幼子弟女眷,在流配之地,或許會遇到諸父兄弟們的故舊親友,得到一二照拂,然如何抵消那些罹難之慘。她不過是運氣好,偏偏遇到邵璟掌事于涼州罷了。隻是這些話也難與外人說,于是一笑置之。

那田采忽然目光一轉,低聲道:“那日與你我在酒樓飲酒的那個孟參軍究竟是何情狀,你同我說說。”

郭霁心下納悶,不知她為何說起孟良,便道:“這孟參軍乃是幽州孟氏家的公子,文備武略,行事穩妥,智計頗深。而他待人行事如何,你那日也見了,從不倨傲,最是禮賢謙和。可惜生而是個地方豪強,然而此人有鴻鹄之志,德能皆屬上品,将來必是個棟梁之材。”

田采便有扭捏之色,垂首沉默半日,方深吸一口氣,道:“後來我借着他說要照顧的話去過他家,倒是為他家中兩個美姬裁制過衣物配飾,卻沒見過他。說來也怪,他那兩個美姬有傾國之色,然也不見如何得他嬖愛,聽那兩個美姬之言,似乎是相當冷落。這卻是為何?難道這孟參軍竟不愛美貌女子?那他又中意何等女子呢?”

見田采一味打聽孟良的内帷私愛,郭霁聽得更是一頭霧水,搖搖頭道:“這等家門私事,人家孟參軍必不能宣之于外,我如何得知?”

田采目光忽然一閃,亮晶晶襲上郭霁的臉,面含春色,似乎是不經意地随口漫言,道:“我那日在酒樓從旁察辨,見你二人言談自如,大為會心合契,倒覺得他待娘子不同尋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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