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先前說的,趙家惹不起世族。
先前趙老在規則的框架内對崔使君步步緊逼,令其無計可施,然而如今崔使君巧妙翻盤,将都尉這一要職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趙老也隻能無奈接受這一局面。
而且,這次的事情明顯對趙老打擊頗深,他甚至連府衙的日常事務都無心顧及,向崔使君請了個長假,言稱需要休養,便匆匆返回家中,閉門不出。
……
閑話不談,府衙内的衆人近來格外忙碌:林骁忙着招募百姓、組建鄉勇,燕翁在一旁輔助,同時還得暫時接管崔家的護衛隊,并在其中挑選出新的統領……而這所有的事情最終都要拿到崔使君面前經他拍闆決定,他自然更是忙上加忙。
在這一片忙碌之中,崔嬰頓覺偌大的府衙仿佛隻剩自己和青葵兩人還是那麼得無所事事,不禁歎了兩聲,道:“看來,這府衙裡最閑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誰知,青葵聽到了崔嬰這句感歎,連連搖頭,帶着一絲俏皮拒絕與崔嬰為伍:“小娘子,我可不閑!”
崔嬰回頭,目光炯炯地瞪着青葵,好奇地問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什麼正事?”
青葵笑着答道:“我要織布啊小娘子!”
“織布?”崔嬰愣住了,她沒想到青葵還有這樣的手藝,“你還會織布?”
“織布難道不是人人都會嗎?”青葵也有些疑惑。
……
崔嬰話音剛落,便意識到自己差點忽略了這古人口中常說的“國本”二字。她心想,這“農桑”二字,不就是指那最根本的小農經濟——種地和織布嗎?
何謂“國本”?國本乃是國家之根基。
暫且不論那耕種之事,單說這養蠶織布,在漢朝,上至皇後,下至農家女,誰不是要精通此道?
皇後親自動手織布,自然是為了做個天下的榜樣;而農家女子學織布,原因就實際得多,不過是為了交稅罷了。
想到這兒,崔嬰不禁又歎了口氣,說起這漢朝的稅收,那才真叫是花樣百出、巧立名目。
首先是資産稅,根據《漢書·昭帝紀》所載,訾稅征收是每萬錢繳納一百二十七錢,零頭都不放過。或許有人以為資産稅隻針對富戶,其實不然,普通百姓的家當:房屋、家具、衣裳、鞋襪……官吏對每一樣都有定價,然後按價征稅。
其次是人頭稅,據《漢儀注》記載,“人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賦錢,百二十為一算”。不滿十五歲的孩童也不是免稅,隻是少交一些,每年需繳納二十錢。
還有那每年的戶賦二百錢、田賦每畝三十錢、給天子的保護費六十三錢、更賦每人三百錢、戍卒費三百錢……這麼一算,每戶人家便要交出近兩千錢的賦稅。
更别提,農家種的田地還要以“十稅一”的比例給天子交糧,交完糧稅,剩下的糧食也隻夠一家三口勉強糊口。
所以,家中女子常年不綴織布,也不過是為了多換些錢繳納賦稅罷了。
這樣的“太平日子”,還得是一家老小一年到頭無病無災,老天爺也賞臉給個好收成,才能勉強維持。一旦遇上個天災人禍,日子立馬就不好過了。
那時候,家裡頭的兒女、妻子、田地……都得一個個賣出去,最後連自己也得賣,一大家子瞬間就分崩離析、家破人亡。
崔嬰前世也曾看過很多小說,那些穿越時空、成為明君、力挽狂瀾的故事看起來是很爽快,然而這樣的故事永遠落不到實處。
崔嬰向來覺得,這樣民不聊生的世道,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兩個看似賢明的君主。
很多時候,升鬥小民所求的不過是一口飯吃而已,可是那些波瀾壯闊的盛世故事裡,君主的賢明落到底層,也并不值幾粒粟米。
*
眨眨眼,崔嬰收回了飄遠的思緒,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轉,決定不再和青葵争論“織布是否人人都會”這個話題,而是熟能生巧地拉了拉青葵的袖子,帶着點讨好的語氣說:“好青葵,帶我去看看你是怎麼織布的吧!”
青葵:……
青葵心裡暗暗叫苦,她對小娘子口中的“好青葵,快帶我……”真是又愛又恨,感覺自己會被這個句式拿捏一生!
兩人推開青葵織室的門,隻見一架織機端坐在房間的中央。
“哇!”崔嬰驚歎着,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圍着織機轉了好幾圈。
崔嬰的目光落在織機上,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單手捏着下巴,十分認真地打量起來。這台織機,其實就是在一塊固定的木闆上裝了個繩輪,是典型的秦漢時期的手搖紡車。
青葵這會兒也跟着走了過來,見崔嬰興趣盎然,便笑着提議:“要不我演示一下,讓小娘子看得更清楚些?”
崔嬰忙不疊地點頭,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對青葵贊不絕口:“好好好!青葵你真是太好了!”
青葵顯然是使用織機的老手,不一會兒,織機便在她靈巧的雙手下運轉起來,崔嬰目不轉睛地看着,隻見一小塊布料在織機上漸漸成形。隻是沒過多久,青葵的額頭上便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雖說織機比手工織布要省事許多,但畢竟還需手動搖動,勞累是免不了的。
崔嬰幾次想要上前幫忙,卻都被青葵堅決地推開,所以她也隻能安分地站在一旁,不時為青葵擦去額頭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