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許伊和徐嶼仿佛又回到了最開始合租時陌生而又熟悉的狀态,連綿的雨天有終停之日,可是涼透的心有重燃之時嗎?
許伊無聲地望着窗外,徐嶼有時會問她最近還有沒有不舒服,其實她是想說有的,可她還是實話實說了沒有。徐嶼神色又變得淺淡,像天邊的雲一樣浮白而遠。
她中午有約,所以稍微打扮了一下,臨出門時撞見不知何故走來客廳的徐嶼,她微低着頭沒說什麼,他卻問:“約了朋友午飯?”
“嗯。”許伊假做平靜地出了門,徐嶼修長的身形其實映在了她眼裡,隻是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說什麼,怕言語有失。
約她吃飯的人叫譚新智,是之前向她約過稿的甲方,電話裡說很欣賞她的才華,有份酬勞豐厚的工作想約她見面詳談。許伊如約而至,譚新智一見到她就滿口贊譽,又是說她漂亮又是說她滿腹詩書氣自華,許伊愧不敢當,連連自謙。
譚新智是個中年男人,唇上蓄了胡須,面盤圓潤,兩眼挺有神,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打扮的也普普通通,許伊一時難以分辨他的好壞,隻一味帶笑應付。二個人占一整個包廂未免奢侈,但考慮到有業務要詳談,許伊就沒有在這方面加以置喙,當然也是因為不要她買單。譚新智請她點菜,她推拒了兩三回,譚新智仍然堅持,她就點了三葷一素和一份桂花炒年糕。
譚新智客氣地問:“要不要再來個湯?”
許伊推說不用了,他卻執意要加個湯,許伊一面心想那幹嘛還要多此一問,一面笑着說:“那好吧。”譚新智又問:“排骨湯還是乳鴿湯?”許伊不假思索:“排骨湯吧。”于是他點了個山藥枸杞排骨湯。
菜還沒上齊,譚新智就熱情地說:“不夠再加。”許伊禮貌地說:“不會,點了很多了,兩個人肯定吃不完。”譚新智态度友好的不像甲方:“吃不完沒關系,吃的開心才重要。”許伊矜持地笑。等到菜上齊了,譚新智竟然主動給她盛湯,許伊迫于禮節站起來,雙手接過湯碗,并說:“謝謝,我自己來就好,譚總太客氣了。”
譚新智:“這有什麼關系,為許小姐這麼年輕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士效勞是我的榮幸。”
許伊險些失手打翻碗勺,十分努力地維持着表情不變,譚新智笑得一臉燦爛,許伊心内不免有些震驚,這麼油膩的話他是怎麼脫口而出的?他不會還覺得自己能言善道吧?
不過,還是要看人。許伊在心中幻想了一下如果是徐嶼來說這個話,好像就好多了,沒那麼油膩了。但徐嶼是絕對不會這麼說的。
許伊:“譚總,不妨切入正題吧。”她最不喜歡這種交際了,菜色再好也食不知味,感覺就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譚新智愣愣地笑笑:“看來許小姐是個爽快人,那我就直說了。”
許伊靜靜聆聽,譚新智搓了搓手說:“是這樣,我有個老朋友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他出版過好幾本暢銷書,估計你也看過,他的原定計劃是出完一個系列。但他這兩年身體狀況不大好,恐怕很難完成最後的收尾,所以他拜托我請個人代他完成這項工作。”
意思是,請人代筆?
許伊感到震驚,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這我可能做不到,譚總還是另請高明吧。”她立刻就想走,譚新智伸手阻攔,許伊為免被他碰到而縮了回來。
譚新智忙說:“許小姐先别急着走啊,聽我把話說完嘛。”可許伊并不想聽。譚新智簡略地解釋道:“我那朋友已經把故事的大綱整理好了,故事的走向也基本一清二楚,隻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碼出來,這才出此下策。要不然他一個早已成名的作家,不愁吃穿,哪裡犯得上冒着砸招牌的風險請人幫這種忙呢?我會找到許小姐你,也是因為看中許小姐你的才華,相信你的人品。”
許伊雖然神情呆滞,但心如明鏡,譚新智會找到她一定是因為她的文筆和文風與那個人最是相似,且她在圈内是個小透明,做這種事不容易被人察覺。另外,她看起來也比較好拿捏,性格軟弱還缺錢。許伊很想豪氣幹雲地站起來中氣十足地說她是絕對不會答應做這種事的,她是個有原則有操守的人!他看走眼了!可在聽到酬勞的具體金額後,許伊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個話了。許伊為此感到悲哀,不為别人,隻為她自己。
“許小姐可能一時半會兒做不出決定,許小姐可以慢慢考慮,許小姐如果想清楚了,随時給我打電話。”
雨後天晴的日子酷熱難耐,許伊隻不過在路上走了走就大汗淋漓了。她撐着太陽傘,因為還不到下午兩點,日頭沒有很西斜,所以一把傘基本可以從頭遮到腳。可她還是覺得很曬,曬得睜不開眼,感覺這樣走回去會曬黑一個度。那要打車嗎,還是坐地鐵公交?許伊一時迷茫了,思緒很混亂,像一團亂麻。等到她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裡時,終于用手機查了查回去的路線,然後去坐地鐵,轉了兩次線才到家。
徐嶼在晚上八點回到家,不像以前那樣每天有參加不完的應酬以後,他就成了一個居家好男人,基本不會太晚回來。他剛進門,許伊就從房間裡出來倒水喝,正要回房時被他攔住。他問:“出什麼事了?”
許伊微微訝然:“什麼什麼事?”
徐嶼雙眸閃耀着洞察人心的力量:“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副頹然迷惘,灰頭土臉的樣子。”
有這麼明顯嗎?許伊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徐嶼:“你不會以為自己裝得很像沒事人吧。”
“……”許伊,“我去洗把臉。”飛快跑去洗臉池,雙手捧水往臉上潑了好一陣,再擡頭看鏡子時想,應該比剛剛好多了吧,可是她好像忘了看看自己剛剛是什麼樣子,沒有對比怎麼判斷?許伊長歎一聲,拿毛巾擦幹臉上的水,鏡子裡的自己形容略微憔悴,有點悶悶不樂的感覺,但總體來說其實還好,她平時不也這樣麼?看上去沒什麼差别啊。她自然而然地走出衛生間,徐嶼正坐在沙發上,聽聞動靜擡頭看了她一眼。隻一眼,許伊就覺得自己原形畢露了。
徐嶼放下手機:“說吧,出什麼事了?”
許伊讪讪地說:“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我有心事?”
徐嶼:“因為你臉上就寫着‘有心事’三個字。”
“……”許伊,“可我剛剛洗過臉了。”
“如果洗臉有用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失意的人了。”
“可我其實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