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明顯嗎?阿祇心虛地想。那雙眼睛能洞穿世事,女子不敢有絲毫慌亂,其實最好的謊話就是混在九句真話中,她說的精絕語,用的大漠禮儀,長相又是漢人,換作任何人見了都會起疑。即使被懷疑,她還是不能放棄這唯一求生的機會。
“我與家人途中遇襲不幸失散,聽說西域最盛大的諾魯孜節就在七月,阿兄阿姊提過采玉祭,我想去那裡看看,實不相瞞我的盤纏已盡,沒了坐騎,若靠雙腳走路,很難活着離開大漠。”
白駱駝主人挺拔俊美,聲音溫潤,竟露出難得真誠的笑容。
最後,阿祇聽到了猶如天籁之音,“你識字?”
她用力點了點頭,正巧腳下有一根木條,撿起來以黃土為案,用漢文和佉盧文分别寫下:“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西域多國林立,民族多元,宗教多元,因此語言和文字十分繁雜,除了已被廣泛使用的漢文,千年後的辛薇也研究過婆羅米文、于阗文、龜茲文、焉耆文、吐蕃文、回鹘文,還有如梵文、阿拉伯文等從更遙遠的文明流傳而來的文字,西域的文明博大神秘,她大學主修西域古文字,從善愛那得到指導,對佉盧文和龜茲文更有精進。
整齊的字體得到白駱駝主人的贊許,“不錯。”
誰知他卻回絕道:“然,你我不能同行。”
阿祇擡眼錯愕地對上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活命面前,面子是小,她正要拿出求職的技巧和誠意,白駱駝主人動了動衣袖,又接上一句:“不順路。”
阿祇嘴角一抽,不知怎樣才順路?人家有明顯的婉拒之意,阿祇覺得她的運氣可能不夠用,似乎應知趣地表達遺憾,誰知白駱駝主人話鋒一轉,“然……”
又然……?
這人若近若離的态度,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在下雖與阿祇不順路,不過我的商隊正要前往于阗,如果阿祇願意,不妨同行。”
峰回路轉,阿祇忙抓住機會,“願意!”
白駱駝主人嘴角微翹,把缰繩交給身後的白發男人。那人帶着白駱駝離去,如同鬼魅般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一擡手,身後少年恭敬遞上潤濕的巾帕,白駱駝主人輕輕拭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動作優雅好看,将巾帕交給少年後,不急不慌地才開口。
“既然你會寫字,商隊掌事缺個文書,若阿祇不嫌棄可就此任。”
阿祇立即顯出對這個提議的興趣,“不嫌棄。”
“至于報酬?”
“管吃就好。”
阿祇回答地過于順利,似乎取悅了白駱駝主人,連他身邊的少年也抿着嘴,眼看這個女子有屠狼的勇氣,也曾試探得小心翼翼,女子真誠一笑,盡顯至性。
白駱駝主人垂眸笑而未語,清俊少年上前一步,“在下宋繇,是商隊的掌事。”
好年輕的掌事,阿祇不敢以貌取人,趕緊見禮道:“宋掌事,有勞了。”
篝火滅,馬兒嘯,駝隊一眼望不到頭。
車馬整裝待發,忙碌一早的人們早已準備就緒,行商的隊伍中,除了護衛,居然還有随行的學者、工匠、高鼻卷發的傳教士,想來阿祇的加入就沒那麼與衆不同了。不遠處,白發之人已率領約百人守候在山丘之上,遙望過去,竟有幾分金戈鐵馬的感覺,正是昨夜屠狼兵馬無疑。那行人頭戴兜帽假面,身姿凜然,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家族部曲。
阿祇曾度過文獻,早在東漢末年的世族子弟門生就被當作家兵豢養,亂世人無所歸,部曲永随将帥,這支商隊的背景深不可測。
談話間,白駱駝已煥然一新,立在主人面前。
那人潇灑地坐上駱駝,輕撫了它的純白鬃毛,看向少年,“二弟,商隊就交予你了。”
阿祇沒想到白駱駝主人和宋繇原來是兄弟,長得不太像,清了一下腦子,這些細枝末節與她無關,退到一旁。少年帶領幾位管事齊齊行禮,“恭送家主。”
白駱駝主人溫潤高貴,躍身端坐白駱駝。衆人躬身,阿祇沒跟上節奏,眼睛與那雙深邃的褐眸對視,與那樣的眼神不期而遇,灼灼其華,不自然想躲閃。
“到了于阗,阿祇去留自便。”
阿祇想聊表謝意,才發現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似乎看到了她眼中困惑,白駱駝主人臨行前又開口:“山水有相逢,在下姓李,名暠,若日後相見阿祇喚我玄盛即可。”
好個山水有相逢……
等下,阿祇的腦中轟一聲炸了。
他是,李暠,李玄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