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缭繞,五千征西軍精兵駐紮在和田城外十裡的曠野。這裡水草豐茂,連日的追擊和厮殺,人馬得以暫緩休息。營地裡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年模樣,穿着白色和黃色相間的軍甲,連日追擊狯胡人原本士氣正盛,眼看蠻子大軍入了于阗城,将軍卻不急着攻城。
守衛森嚴的中軍大帳,滿臉髯須的呂纂剛包紮了傷口,歪坐在桌榻前,舉起酒杯大口飲盡,在他右側是一位白衣男子,頭戴風帽,靜坐不語,看不清樣貌。
帳簾掀開,呂纂的心腹之人帶來一個蒙着黑布的掙紮不休的女人,女人披頭散發,口塞布團,雖身材高挑,但一身不合尺寸的鎖子甲松垮地挂在身上,剛一扯掉她口中布團,便放聲大叫:“大膽!”扯開蒙眼黑布,她晃了一會兒神,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白衣男子放下風帽,芝蘭玉樹般的氣質,讓女人眼睛一亮,頓時激動無比,踉跄地撲上前,卻被呂纂的親衛拔刀攔下。他們不敢動粗,剛經曆生死的女子最不缺勇氣,伸手去搶對方的刀,被人喝止:“不得無禮。”
白衣男人擡起俊美無雙的容顔,帶着溫和的笑容對女子行于阗禮節,“公主安好。”
眼前狼狽不堪的女子,正是阿依夏木。李暠眼神略過被俘的女子的臉,心中微松,随即又浮起一分不安。阿依夏木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總算擡起下巴,端起氣度。呂纂則玩世不恭地立在一旁,粗黑的眉毛忍不住上挑,眼中流露出邪氣的笑意。
玄盛被于阗王室奉為上賓,然而這裡是征西軍的主帳,呂纂當仁不讓地開口:“公主是來投誠的?”
阿依夏木不認識這個粗魯武将,見玄郎君颔首,才不情不願地回答:“我昨夜被歹人綁架,有人告訴我拿着這個令牌,去十裡外的玄玉閣驿站,半路卻被你們的人抓來。”
阿依夏木取出玄令牌,李暠眼神一黯,認出正是昨夜交給阿祇的那塊。他微皺起眉頭,打斷呂纂的詢問,走上前接過那枚玉色的牌子,端詳後對阿依夏木道:“給你令牌的人呢?”
阿依夏木支支吾吾,“不知道。”
當時她太害怕了,自己慌不擇路,哪裡注意阿祇往哪個方向跑。在李暠的注視下不自覺躲閃目光,終是禁不住那人的陰郁面色,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白衣男人卻沉默了。
這時外面有人禀報,“家主,宋掌事的人來了。”
呂纂擡手,讓人進來。
主帳的簾子掀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娘子撲通跪在白衣之人身前,“拜見家主。”
李暠臉色一變,最壞的情況發生了,那個他想要放開的人,出了事,他冷冷問:“出了什麼事?”
“禀家主,奴婢有罪,昨晚奴婢丢了努爾,還……沒有找到阿姊。”
大帳裡氣氛詭異,呂纂饒有興緻地發現軍師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神情,聲音發抖的是米耶,加上阿依夏木的經曆,他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運籌帷幄的李玄盛,好像遇到了一個變數。
…………………………
圓頂穹廬之下,華美帷帳之中,恍然隔世。
一個女子緩緩睜開眼睛,頭頂浮光掠影,周身異香四溢。昏沉的頭腦有些混沌,躺在舒适大床之中的身體提不起力氣,有人給她喂水,味道有些苦,左肩傳來疼痛。周圍漸漸安靜,女子仰面躺着,待恢複清明不由沮喪,發現這裡是于阗王宮,沒想到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和田城。
腦海裡湧出昨夜的片段,耳畔呼呼地飛着箭,撕裂的頭巾,男人的追殺,女人的尖叫,長發亂舞纏繞在臉上……她和阿依夏木拼命奔跑,被一個衣冠不整的大漢窮追不舍,那是被她打暈扒了衣服的黑影人之一。
當初,阿祇沒有下狠手留了男人一條命,等他醒來,發現鎖子甲都被人扒了去,感到奇恥大辱,反正他的任務就是帶活的于阗公主回去,留一口氣,也不算違背阿兄的命令吧?
他赤裸的手臂肌肉贲張,右手有傷,左手持弓弩朝她們射出一箭,阿祇推開阿依夏木,箭頭劃過阿依夏木的鎖子甲,幸運地沒傷到人。
男人像在狩獵一樣,尋着獵物追蹤她們。
他很快追上人影,再次拉開弓弩,箭矢破風而來,威力十足,一支箭射在她們面前的樹幹上,陌生的語言咒罵由遠及近。情急之下阿祇做了決定,“分開跑,你向東。”
阿依夏木慌了神,她知道東方是她們要去的方向,“那你呢?”
“我跑的比你快,我去引開他。”
漫天朝霞,阿依夏木消失在東邊的小路,阿祇特意在林子岔路口往西露出蹤迹,隻要到了湖邊就可以遁水逃走。她倆身形相似又都穿着黑衣,追來的男人被阿祇打暈,一路尋迹追來,憑直覺放了箭。
撲通一聲,女人應聲倒地。
她記憶中,最後被人扛在肩上,慢慢地失去意識。
等一覺醒來,就躺在了這個華麗房間,肩上傳來刺痛。
這舒适的大床挂滿紅藍絲幔,房間的主人不是大雅,便是大俗,帷幔上叮叮咚咚的綠松石飾品,被光線一照,滿室生輝。一個侍女輕柔地拉開帏幔,阿祇看着低眉垂眼的侍女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侍女阻止她的翻動,柔柔地輕喚:“公主,大祭司來看你了。”
什麼公主?什麼大祭司?
侍女在對自己行禮,然後緩緩後退,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