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正是女扮男裝的祖慕祇,一路尾随的自然是努爾。
阿祇需要謀生活和打聽消息,出來混總不能天天帶着一隻狗,太容易引起注意了。她裝了半天木頭,不見有用,隻好抖了抖袖子,拍拍努爾安撫道:“都說了,讓你和白月找個沒人的地方逍遙幾天,等我上了石窟山,你們再尋來便是。”
狗子擡眼看向奇怪打扮的主人,歪了歪腦袋,總覺得她又要故技重施甩了它。阿祇沒想到,她的挫折人生,已經給追随自己的狗子帶來心理陰影裡,隻得歎了口氣。
天氣漸冷,人來人往的街頭又有人留步茶攤,有的喝茶,有的喝熱湯。
這裡是個露天的茶攤,老百姓沒什麼講究,店家見狗子淚汪汪的望着窮困潦倒的書生,甚是可憐,便走過來拍拍它,說:“哪來的小狗,一會兒不如跟額回家。”
阿祇趕緊搭話,道:“店家好心,這狗子一路追随在下,我們算命的講求個因果在下已經收留。正好,我這裡有幾個銅闆,麻煩再給我來碗骨頭湯,帶大骨頭的,外加幾個馍。”
書生把招牌往旁邊一放,說着就掏出幾個銅闆,沒想到被店家制止。
店家熱情說:“不就一碗骨頭湯和幾個馍,小郎君有好生之德,額老于也不差那幾個銅闆。”
沒一會兒,一碗骨頭湯和泡馍就端了上來,書生有禮道:“多謝店家。”
書生扔了根骨頭給旁邊的野狗,一人一狗,喝湯的喝湯,啃骨頭的啃骨頭,畫面居然十分和諧。狗覺得自己不會被抛棄了,搖起了尾巴,乖乖坐在書生腳下,書生無奈搖頭,興起出口成章:“風雪不見鹿,犬吠喝湯忙,無人知所去,愁坐卦攤旁。”
茶攤店家看着書生那張黑黃黑黃的小臉,有些投緣,喊了一聲:“算命的小郎君。”
書生擡頭,笑呵呵地應了:“店家,還有何貴幹?”
“不如你算算我今日能賺多少,算對了,我再請你吃個羊腿。”店家看起來心情不錯,一邊擦着桌子,一邊笑着對她說。
阿祇掃了一眼茶攤店家行囊裡準備給幼童的玩具和鞋帽,她心中有數,便拿出竹簍裡的小心裹起來的物件,打開竟是個龜殼,她往裡面投進去三個古币,靜心冥神,一句廢話沒說就搖起了龜卦,倒出來古币,認真撥弄。店家見這書生當真開卦,也放下手上的活兒,靠過來笑問:“怎樣?”
書生閉着眼睛掐指一算,煞有其事地說了兩個字:“千金。”
店家一愣,哈哈大笑:“小郎君真會說話。”說着,店家承人吉言就要付錢,被阿祇婉言謝絕:“我們算命的講究因果,店家已施舍我們吃食,這卦,全當我還店家的人情。”
旁邊的幾桌客人聽到兩人的對話,也叽叽咕咕地起來。
過了沒過久,前方走來一位老婦人,坐在茶攤稍作休息,她見到阿祇掏出的筆墨紙硯和拉風的招牌,問了問才知道,竟是替人寫家書的郎君,“小郎君,可否請你給我大郎寫封信?”
“大娘,寫信十個銅闆。”
書生不通人情,上來一口價。
茶攤店家望了一眼認真的小郎君,搖了搖頭,不多做理會,算命的書生郎君與野狗論因果,張口就說他有千金,或許世外之人就是這個樣子吧,神神叨叨的樣子。誰知書生又對老婦人說:“兩個銅闆歸店家,麻煩店家,給大娘來碗熱湯。”
茶攤店家一聽,忙應了聲:“好咧。”
大娘用的錢袋子是錦布所制,家境應該不差,猶猶豫豫地才開口:“額家大郎不識字,他在石窟山挖佛洞,往家裡寄了不少錢,人就是不回來,額想催他下山成親。”
兒子寄錢應該是個孝順的,不願回家成親,八成是不滿意新娘。看來哪個時代兩代人都有代溝,書生知道第一單生意穩了。
“大娘,不識字好說,信能寫,人肯定會回來。”
大娘一聽,眼睛都亮了,她冒着風雪來到這石窟山附近,就是想着有人能給兒子帶個話,早點回家,沒想到竟遇上了個好心的小郎君,趕緊哆哆嗦嗦地掏出十個銅闆,書生不客氣地接過來,留下兩枚給店家,剩下的收進囊中,順便給老婦人搬來一個闆凳。
店家嘟囔:“兒行千裡母擔心,母行千裡兒不愁。”
辛薇在前世,父母也曾悉心培養過她的藝術才華,工筆畫也是她走向考古學這條道路上的必修課,她在第一眼見到風雪中走來的老婦人就觀察過,她鞋底厚實,衣裳暖和,錦袋有分量,算不得窮苦人家,她甘願冒風雪出行,眼神憂郁,便知她有心結。
她請老婦人坐下,從竹簍裡掏出紙,并沒有拿毛筆墨硯,而是跟店家問:“有炭條沒?”
店家不解,“炭條是甚?”
“就是将您竈火裡燒過的紅柳木柴火給我兩根。”
“那好說。”說着,店家就抽出一根黢黑的燒火棍遞給算命小郎君,小郎君吹滅了火星,等木炭條冷卻之後才動筆。
這種木炭條易上色擦勻,就是廢料又易掉色,不容易保存,這樣既不用擔心畫作持續過久,被有心人發現端倪,引人注意。
阿祇對照老婦人打好比例,寥寥幾筆勾勒出她殷切焦急的五官,風雪中盼兒歸家的母親形象落于紙上,陰影勾畫細節細膩,酷似老婦人本人,凍粗的雙手和含淚的眼眸,絲絲白發覆上霜雪,别說是子女,就算茶攤上的客人與店家看了都被深深觸動,真的太傳神了。
阿祇吹幹畫紙,最後提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希望有心人,能夠讀出這句話給大娘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