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是何意?他的夫人呢?”
玄盛沉聲道:“大約是留在沙漠裡了。”
阿祇心中一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善愛當胸受了箭傷,不可能在黑鐵騎的押送下跨越沙漠和草原,抵達龍城。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善愛是她穿越古代後第一個遇見的人,也是最先對她表達善意的如親人一般的人,她執着地想重回故國,用自己的鮮血贖罪,然而她就這樣不在人世了,帶着永遠的遺憾。
“那晚我逃走了,留下了阿秭……”
“那不是你的錯,你無自保之力,如果是我也會先讓你離開,何況精絕人對死亡的看法并不悲觀,若為愛人親人而死,靈魂更是能夠得到天神的憐憫。”
阿祇默默掉下一顆淚珠,無聲地繼續手下的工作。
“玄盛,謝謝你。”
李暠故作輕松地說:“我還沒問,你為何這般打扮?”
阿祇抹了把眼睛,“說來話長,我在路上撿到一個孩童,暫留在龜茲公主那裡養病,在安置妥當孩子的去處前我會留在這裡。”阿祇想了想,問李暠:“能麻煩玄玉閣幫忙嗎?”
玄盛對上阿祇的目光,“但說無妨。”
阿祇忙不疊回到手上的活兒,繼續舀水,大概一會兒洗澡的熱水都夠了,玄盛順其自然地添柴燒火,其實阿祇對那孩子了解的不多,更不覺得玄玉閣非幫她不可,“他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你不必過于費心,我有孩子穿過的金屢靴,能幫着找到他的家人就好。”
“好。”他懂她的顧慮。
這畢竟是祖慕祇自己的事,真需要幫助時她自會開口,這麼久的流浪,她也接受這個亂世的叢林法則,自己不夠強大,就得接受殘酷。李玄盛,總在關鍵時刻對她出手相助,不知不覺兩人的相處有種怪異的融洽,她不敢多想,開水升騰的蒸汽,讓周圍一片氤氲溫暖。
阿祇見水開了,忙說:“好了,趕緊洗臉吧。”
她取出皂角,玄盛端來銅盆,兌好溫水,先放在女子面前,“我不急,一會兒還要出去。”
這個李暠,差點忘了,他來敦煌肯定身不由己。
阿祇不避諱當着他面洗臉卸妝,臉上即便是敷面膜,時間久了也不會舒服,“謝了。”
一遍遍将清水洗成髒水,玄盛為她一遍遍換水,她的化妝靈感來源于白月,将杜仲和生姜磨成粉末敷臉,濃度調試的好就是天然的挑染劑。阿祇接過玄盛遞來的布巾,看那半黑不黃的小臉,總算變回原來白皙的膚色,額間的婆羅花花钿顯出形狀,朱砂色更盛從前,粉而不豔。
“代寫家書,蔔卦問吉?”
玄盛看見一旁的幡布,捋了白胡子,揶揄道:“小郎君道号如何稱呼?不知老朽可否求上一卦?”
阿祇擦幹淨臉,擡眼水靈靈地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對玄盛道:“在下神算金龜子,寫信十個銅闆,求卦二十,恕不拖欠。”
大概小時候《大風車》看多了,阿祇臨時起意竟想到這個名字,童年濾鏡,大善!
玄盛半是驚訝,半是玩笑,“金龜子好買賣,就不知卦算得準不準?”
噗一聲失笑,阿祇素淨的小臉沒繃住。
她清了清嗓子,“典谟訓诰之文,郎君心誠則靈。”
作為大道之源的易經六十四卦,辛薇高中時代就沉迷過一段時間。用六爻龜殼搖卦,她最近更是手到擒來,翻出自己的寶貝龜殼,端坐在桌前,她不允許有人懷疑老祖宗博大精深的信仰,以及她穿越人上帝視角的雙重預言能力疊加,伸出一隻手索要酬金。
玄盛微笑着摸索出二十個銅闆,他是個懂規矩的,“識得玄中颠倒颠,才知因果乾中乾。”
“老者”彬彬有禮,态度誠懇,讓阿祇挑不出一點毛病,隻當是位金主真心求簽,她也誠心配合,雙手接過銅闆,轉嗔為喜:“郎君,所求何事?”
玄盛沉默了一瞬,“與人有賭,求問吉兇?”
女子深吸一口氣,嗯……
屋内燈火明滅,阿祇調了調燈芯,靜心閉目。
從玄盛的角度看來,熒光燭火下素衣阿祇陷入冥想,氣息平順後睜眼捧起龜殼,放入三枚古币輕輕搖卦,神情莊嚴聖潔,這一套行雲流水,讓他不禁又想起精絕國的祖慕祇秘辛。
玄玉閣屹立于大漠,憑的不僅僅是金錢和武力,暗網之強大,往往能左右微妙的局勢。那些個笃信祖慕祇傳說的精絕王室,不思進取,國本不興,将挽大廈将傾,救黎民生死的重任,寄予無稽的神女轉世之說一個女人身上?
銅錢三次掉落,打斷他的沉思,阿祇雙眸明亮,“巽上震下,風雷益卦。”
玄盛直言:“何解?”
“君子觀此卦,損上益下,損而不已必受益,故受之以益。玄盛老伯若問時運,風雷相助互長,交相助益,利有所往,利涉大川,多主吉。雙赢之兆。”
李暠看着眼前之人興奮的神情,亦眉有喜色,“多謝金龜子吉言,若此,某必有重謝!”
阿祇笑稱:“理當如此。”
“金龜子”的大名,出現在這位傳奇古人的口中仍是莫名喜感,玄盛開懷,女子笑顔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