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好點頭說:“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
“是。”稷的任務指令完成,消失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主屋,見屋裡點了幾根燭火,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子正在胡床上翻着竹簡,雪白的中衣松松地搭在肩上,他肩膀寬闊,露出如玉的肌膚,輪廓幹淨又俊美,四目相接間,雙眸裡有溫柔的情愫,阿祇呆愣了一瞬,映入腦海的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而是“惟事以美人,以佚其志”,俗稱“美人計”。
美人擡眼,随意開口道:“夫人,回來了。”
阿祇站在門口,四下看了看,“這是,你的房間?”
“這是,山仲兄給‘我們’準備的房間?”玄盛拍拍身邊的地方,“他特意交代,夫人晚上乖乖待在房裡不許出門。”不許出門,真當她洪水猛獸一樣了,歐陽山長今夜安眠否?
“我看旁邊也有地方。”她往後一步,道:“我過去看看。”
“靖恭堂住滿學子,這個小院是我以前就常住的,稷住前院,不喜歡被打擾。”辛夫人仍不死心,“書房呢?”
玄盛的眼眸眼色偏淺,垂眸的時候眼睫覆蓋雙眸,神秘而魅惑,“書房布了機關。”
他看了阿祇一眼,坦蕩道:“主屋雖小了些,将就一下,也能住下兩個人。”
好吧,反正她和她的夫君已經作了一陣室友,親密關系的矯情,哪裡比得小命重要。辛夫人終于邁開步子,走入這溫暖的房間,她家郎君的生活品質一如既往,簡約而不簡單,在山間鄉野築巢,用度竟也一點不比府邸差。
“山長很貼心,還給安置了個屏風?”
阿祇将她手中走哪帶哪的箱籠放好,解開披風,随便搭在屏風上,繞過去一看,這才注意屏風之後不是床榻,竟是冒着熱氣的熱水。玄盛起身,路過她身上有沐浴後清爽的味道,走到屏風後,伸手試了試水溫,然後從架子上取來一個藥包放進去,“祛寒安神的藥不能早放,不然會失了藥效,淨房在隔壁,浴桶裡的熱水經過火牆續溫,你且多泡會兒。。”
阿祇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洗澡?在這?”阿斯有些不安。
玄盛笑問:“不在這,難道要去外面?”
他們像一對老夫老妻,玄盛對她的碎碎念自然無比,調侃起來沒有什麼好尴尬的。他交待完,一個人回到外面接着看書,留下阿祇進退兩難,适時又傳來男人的聲音:“夫人不動,是要為夫幫你?”這屏風為什麼不隔音。
她趴在縫隙上往外看了一眼,李暠還是那個看書的慵懶樣子,燭光忽明忽暗,她看不清她家夫君的臉,拿着那冊卷的手是真好看,修長而骨節分明……她好像想遠了。這男人自從被她在葡萄亭撩撥,就開始光明正大的粘人,單獨相處時害她也不自在起來,浴桶裡散發出藥香,她的腳趾頭被凍得有些麻,不再顧及許多,她開始解衣裳。
光影搖動,滿室藥香。
玄盛淡定的外表下,喉結微動了一下,竹簡在手,頂着阿祇偷窺的目光,他不得不“優雅”地保持這個姿勢,連正過來倒置的卷冊都不敢做,直到那目光離開,才暗自松了口氣,随後屏風後傳來她家夫人的聲音:“我見過潭兒了……”
他回了聲:“嗯。”
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于耳,他家夫人倒真把他當作正人君子了。
正想着,從屏風後面探出個頭,閃着明亮的眼睛看他,“嗯,是什麼意思?”
玄盛道:“嗯,就是知道了。”
阿祇眉毛一皺,“那你知道,你的‘長子’被人欺負嗎?”
“不知。”
“我們可是潭兒名義上的父母。”
“學堂裡,很多孩子連名義上的父母都沒有。”
屏風後的小臉不說話了,氣氛清冷,仿佛能看到她沮喪的臉,清俊的男子溫聲道:“有些事,終将是潭兒要面對的,我們不能護着他一輩子。”
一屏之隔,阿祇開口問:“你早知道潭兒的身份,對嗎?”
李暠沒有否認,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手中的書冊半天沒翻動,幹脆放在了桌上,說:“潭兒的金縷鞋,我已經送去他的兄長那裡,可能很快就會來人确認他的身份。”
對了,她交給他潭兒的金縷鞋去尋親。阿祇回憶起,“那日,我遇見那孩子的時候,他正在被流民追趕,唯一的護衛死了,馬車掉入山崖下的水潭,他小小的身子漂在水上,即便身上都是華美之物,但那些東西護不了他,幾乎差點害了他。”
玄盛道:“你看出,他是皇宮中逃出來的,為何還引火上身?”
一時無語,她救他,不過是本能。
阿祇泡在藥香彌漫的熱水中,覺得自己很幸運,孑然一身地穿越而來,平白得到了這許多照拂,有什麼理由甘之如饴,不去回饋幫助别人呢?
大概是鼓勵自己,“做了就是做了,我不後悔。”
玄盛盯着屏風後隐約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阿祇思量漫長的一天,雪地中那人身影閃過,不敢深想,到底是擔心潭兒的念頭占了上風。至少在他的家人找來之前,她要作一個稱職些的主母,也許她該做些好吃的,明天早點去看他。至于歐陽山長,他若好蔔筮奇譚,在三重書齋裡買下的古籍裡找找,說不定有能投其所好的東西。
正胡思亂想之際,外面突然傳來打鬥聲。
有暗器破窗而入,橫沖直撞地竟朝屏風而來。
李暠眼疾手快,飛身踢開暗器。他擡手劈滅屋内的蠟燭,轉身跳躍到屏風後,擋在驚慌的阿祇面前,嗖嗖聲,果然又飛來數枚飛針,這種暗器小而準,通常不會要人命,命中大穴卻能讓人動彈不得,在襲擊擄人時有奇效。
阿祇不知他受傷沒有,壓着聲音道:“你,沒事吧?”
“藏好。”玄盛壓低她的頭,來不及多說。
外面的院子裡,稷正在與人纏鬥,聽聲音是大概有四五個人,都是高手。
小院位于靖恭堂東側的山坡處,幾間竹林小屋,連個雅緻的名字都沒起,平時無人居住,歐陽山長讓學童偶爾來清掃,十分幽靜。怎麼李暠他們一來,就立刻有黑衣人造訪?
時機微妙,來人的目的更神秘莫測。
突然,一個黑衣人破門而入,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屏風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