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頭灼熱,熱浪滾滾,子荷被他扶到了一側牆根底下,她緩過來了,這才仔細打量起他。
穿着細葛深衣的年輕人清瘦挺拔,面皮像紙一樣白,眉眼細長,身上帶着一股極淺極淡的墨香。
子荷警惕地看着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背簍裡有藥材?”
她的藥筐都是兔子精用竹篾自己編的,就是倒一盆水進去也不會漏一滴,何況上面還有蓋子,一般人若是不看她的驗傳,誰知道她是個醫女?
那年輕人便在一邊小聲解釋道:“我是在逆旅中的時候,曾聽店家說過娘子的身份。”
昨夜裡逆旅前面就隻有她跟一個瞎眼的男人。
他果然是裝瞎!
子荷問:“你想買什麼藥材?”
“我想買娘子藥筐裡的那撮兔毛。”
子荷愣住,見他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恨不能現在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當下就生出一股防備來。
“兔毛能入藥?”
“兔毛不僅能入藥,還能做筆。”
子荷将藥筐卸下,她從一堆藥材裡找出兔子精掉的毛。
就那麼一小撮,一拿出來他眼睛都看直了。子荷見狀,愈發笃定他有問題。她正愁自己找不到人心做藥餌,現如今就有人送上門,倒真是給她省了不少事。
“這可不是普通的兔毛,千金難買。”子荷故意道。
她捏着兔毛,重新背起背簍,回頭望了他一眼。
斯斯文文的少年人就像是被鈎住的魚,不由自主朝她走過去。
兩個人走走停停,到了一處偏僻地界,子荷回首,正巧看到他在笑。
若不是他生的文弱,又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子荷差點就以為他要殺人越貨了。
兔子精限她三日,如今已經到了第二天,回去還要一天,她見他愛慘了這撮兔毛,便也懶得賣關子了。
“我要你的心。”
“僅此而已嗎?”
“什麼叫僅此而已?沒有心你會死的。”
“可用你的兔毛來做筆,能用百千年,既如此,死了又何妨。”
“……”
“你若是不忍心,我可以自己來動手。”
子荷頭皮發麻,想了半天,她咬着牙,狠心道:“你若是真的喜歡這些兔毛,可以跟我回去,我有個朋友,他有一床的兔毛。”
到時候給他用兔毛做一件壽衣都綽綽有餘
至于人心……
子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位置,光想着剖心血淋淋的場面,她便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暈血下不了手。
臨近傍晚,落日熔金。
斯文少年跟着瘦弱的女孩出了城,見她一路愁眉不展,他主動接過她的背簍,說了些寬慰的話。
子荷心裡慚愧,等到了地方,兔子精已經恭候多時了。
他坐在菜地裡捂嘴偷笑,看着陽光下墨迹越來越淡的小鬼,他抽出切菜的砍刀,而後當着子荷的面,慢條斯理地切開他胸膛上的皮肉。
“瞧這一顆黑心。”
兔子精挖出侍筆小鬼的心髒,捏在手裡擠出一大盆墨汁。
他嘻嘻笑道:“以後教你寫字,再也不用費筆墨了。”
可子荷看着反過來的血肉,暴露出的骨骼,早已吓得說不出話。
她眼神顫抖,看着兔子精喪心病狂的模樣,恨不能拔腿就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兔子精跟祝桑又有什麼區别。
她如果以後喪失了利用價值,落到這樣的田地可怎麼辦?
子荷迷茫之際,身後忽然傳來笃笃的響聲。
她扭頭看去,模糊中就見有一人從碧波江上劈波而來,分明是千裡之外,可他幾步又到了跟前。
男人雙眼蒙了紗布,一手握着竹杖,一手拖着迤逦千裡的長卷。
子荷隻盯着他看了一眼,靈魂就像是被人丢到了灼灼的熱水之中,氣血往上翻湧,忽然精神抖擻起來。
見他比神仙還神仙,她雙手合十,先磕頭許願。
一陣清風拂過。
鮮血淋漓的侍筆小鬼悄然不見。
兔子精啧了聲,眼神裡既有些嫉妒,又有幾分的慶幸。他晃了晃子荷,扯着她的耳朵大叫道:
“竹籃打水一場空,陸玉屏要死啦!”
“小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罷了,這一次我跟你走一趟,咱們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