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他的胸脯,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你從山下回來,白先生呢?”
“他碰上了一點事,暫時怕是回不來了。”
“白先生神通廣大,如今回不來,想必遇上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不是很棘手。”
準确的說,是很要命。
灰頭土臉的少女走在山路上,面朝着他,無奈笑了笑,侍筆小鬼善解人意,知道她有難言之隐,便也打住了話頭。
子荷回到自己的小竹屋,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裳。
蒸騰的水汽裡,她使勁搓了搓臉,一顆心沉甸甸的。
自從一掌拍向兔子精後,她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時候。
這幾年過得像做夢一樣。
她看着倒影裡頹廢的影子,握緊拳頭,心想自己一定要回家。
兔子精如果還在,她就隻能在水袖山種一輩子的地,這樣可不行,她是傻了才會願意留在這個妖魔橫行的世界。
子荷暗暗下定決心,梳洗後先将太子給她的地圖仔仔細細看過一遍。
婆娑洲在最東邊,版圖最大,一路向西,隔着一道海峽,就是肝腸洲,顧名思義,細細長長像根腸,走到最西邊,就到了她回家的入口。
子荷用手指丈量了一下,估摸着自己這樣走回去不亞于西天取經了。路上一走就是十幾二十年,想她初中失蹤,過去這麼長時間再陡然出現在家人面前,到時候他們會是什麼反應呢?
肯定嗚嗚嗚感動死了……
子荷抱着地圖嗚嗚哭泣,這麼想過之後,對兔子精那點愧疚都被壓了下來,她連夜收拾行禮。
對着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她鄭重道别。
至于山上的其他兩個人,子荷剛出竹林,就見他們恭候以久了。
一黑一白,陸玉屏跟侍筆小鬼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重傷後的他記憶喪失大半,如今還單純的以為這是他舊日的宗門,兔子精是他可靠的大師兄。
“大師兄怎麼還沒回來?”
子荷背着小包裹,毫不猶豫道:“師兄去找師父了。”
“師父又去了哪裡?”
子荷:“師父去降妖除魔了。”
陸玉屏失笑道:“那妖魔又在何處?”
穿着鵝黃雲紗深衣的少女指了指天邊。
但見天邊朝霞燦爛如錦,清風吹拂,山河分外壯麗。
陸玉屏袖手站在她身旁,輕聲問道:“師妹,你是要走了嗎?”
“大師兄不在這裡,匪烏國落天雷的那一夜他跟祝桑都不見了,我想出去找找看,順便回家瞧瞧。朱陵國的太子送了一張地圖給我,一直走到西邊的肝腸洲可能會有消息。此去山長水遠,師兄重傷未愈,不如就留在水袖山,他日師父師兄們回來了,也好有個接應。”
陸玉屏搖了搖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師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黃衣少女微微一詫。
他望着山巒消失的遠方,歎息道:“我做了個夢,夢裡面師妹不聽話,執意要出山闖蕩,後來就……”
“既然做了師兄,就要對師妹負責。你此行下山去往肝腸洲,師兄陪你一道。”
“師兄你的傷——”
“不礙事。”
陸玉屏摸了摸她的腦袋:“師兄再不濟,也會拼命護住你,你不知道,山下人心險惡。”
最險惡的人心就在你身邊。
子荷撓撓頭,面對他如此的情深意重,開始猶豫。
誠然,剛才的那一段話都是糊弄他的,但都是建立在兔子精早先預設的背景之下。
兔子精已經沒了,自己也要離開,這樣再繼續欺騙他,實在是沒必要。
真讓他跟着自己,路上出了意外,豈不是恩将仇報?
子荷蹙眉,心虛地擡眼。
那畢竟是發生過的事,就算他忘了,那也保不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記起來,到時候他記憶恢複,大家都尴尬。
秉持長痛不如短痛,時間會撫平一切的理念,子荷面露沉痛之色,緩緩把水袖山這個童話世界的一角揭開。
她盯着陸玉屏,忐忑地等待他接下來崩潰的反應。
但陸玉屏一字不落聽罷,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
他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笑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子荷眉頭皺緊,一頭霧水。
侍筆小鬼終于開口,他拍了拍陸玉屏的肩膀,笑道:“這套說辭我已經聽過了,師兄再聽一遍,咱們就下山罷。”
“什麼?”
子荷震驚地看着侍筆小鬼。
侍筆小鬼修身玉立,似乎也長高了一些,這般逆着朝光對着自己,莫名生出一絲壓迫感。
微黃的光暈灑在他烏潤的眼眸上,折射出一點異樣的光芒。
鵝黃衣衫的少女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因為平日親近的關系,一時間也未曾揭穿他。
等到陸玉屏也去自己的住處收拾東西,她方才抓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身邊質問。
“師兄他經不起刺激了,白先生說他金丹已碎,元神幾近崩裂。貿然告訴他真相,是要他的命。”
“娘子也不願意看着他立時死在自己面前罷?”
蓬勃生長的花樹下,他聲音如三月的春風,和煦溫柔,落在她的耳朵裡,卻不亞于是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