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仙村,傍晚天已經黑透了,天上雪片紛紛飄落,一串梅花腳印若隐若現,逐漸逼近村尾那間住着外鄉人的屋子。
形如鬼魅的女人透過縫隙,瞧見晃動的燭火、一對談笑的男女,然後蓦地對上了一隻黑白分明的眼。
正是侍筆小鬼。
年輕男人面容沉靜,他在窗前執筆作畫,遒勁秀美的線條勾勒出一方方小天地,擡眼之間,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那鬼魅女人拘到畫中。
畫中濃墨重彩,鬼魅現出原型,告地求饒。
侍筆小鬼輕輕一點,那一具發黑的白骨即刻散架。
侍筆小鬼自進村起就發現了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她偏要一頭撞到自己面前,那可怖的原型讓他畫中多了一筆。
如今清新俊逸的山水畫中,一具枯骨暴曬在河灘上,看起來莫名有些詭異。
散架的骨頭在畫中艱難地爬行,竭盡全力将自己拼湊起來,跪地陳情。
“小妖是三百年前蘭仙村的一具白骨,風吹雨打裸露在外,因有月華照耀,僥幸生出靈竅。今日有幸得見仙師,懇請仙師指點一二,若能脫胎換骨,小妖願生生世世以供仙師驅策。”
“你也配?”
年輕男人看着畫中的小可憐蟲,将那一身剝掉的皮囊重新塗畫,原本荊钗布裙的婦人化作了一頭吊睛白額大蟲。
侍筆小鬼放虎歸山,合上畫卷。
窗外雪落紛紛,有碎玉聲。
早先的時候,主人家送來一碗雞、一碗魚,三鬥米,看在那件白狐氅衣的份上,算是下血本來招待他們了。
空氣裡,淡淡的墨香與雞湯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他心裡莫名地生出一絲食欲。
侍筆小鬼餘光瞥向另一側。
隻見暖蓬蓬的燭光下,黃衣少女盤腿坐在茵席上,面前的銅鼎裡是熱乎乎的雞湯,她嗅着香氣,陶醉地閉上了眼,感歎道:“我真是個天生的廚子!”
侍筆小鬼不吃這些,所以就隻有她和陸玉屏圍坐在一起分食雞湯米飯。
吃了個飽,子荷整理被褥,冷不丁背後傳來一陣寒意。
侍筆小鬼伸手幫忙,等她躺下來,将自己那床被子蓋在她身上。知道她怕冷,侍筆小鬼坐在了屋子的角落裡,離她遠遠的。
陸玉屏夜裡則守着火盆,修行之人無懼寒暑,但子荷半人不鬼,至今未曾踏上修行道路,僅有的一支筆近來似乎出現了問題,是以他夜裡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細周圍。
下半夜,門外朔風呼嘯,村裡養蘭花的人家幾乎徹夜不眠,都在花房裡抵禦寒冷,守着那些嬌貴的花兒。
李家父子大眼瞪小眼,苦熬了一夜,天将明時,李老大一個激靈,隐隐聽到了一聲虎嘯。
他家靠山,山上有些野獸并不稀奇,但老虎十分少見,李老大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看向李老爹,就見兩眼發紅的中年漢子搖搖晃晃站起身,噓了一聲,出門仔細查看。
……
一夜的大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院裡院外堆滿積雪,道路難行。
村裡人起早的第一件事就是掃雪,子荷等人辰時出門,幫着村民一起掃雪。
穿着鵝黃毛領對襟棉襖的少女幹勁十足,要不是怕吓到村民,她能現場畫一台挖掘機出來。
昨日救下的小女孩在屋頂看見她,遠遠地就打了聲招呼。
子荷擡頭望去,一路掃到她家門口。
小女孩穿着她的氅衣,面頰紅彤彤的,受寵若驚地朝她撲過來,欣喜道:
“姐姐怎麼昨天不來我家?我阿娘知道你去了村尾,還埋怨我爹呢。”
她拉着子荷進屋,廚房裡出來一個婦人,跟小女孩有七分相似。
見到子荷,婦人激動之餘,向她珍重道謝。
子荷隻當是舉手之勞,況且出力最多的還是陸玉屏跟侍筆小鬼,她扶起地上的婦人,安慰幾句,見這家裡頭冷得像冰窖一樣,出門幫着劈點柴,打算等到日中,那頭積雪清空了,就離開村子。
小女孩叽叽喳喳圍着她轉,子荷看她可愛,一面劈柴,一面講笑話逗她。
這一年裡在大山裡轉,她許久沒有碰到小孩了。
一想到之前的小光頭,子荷歎了口氣。
侍筆小鬼說他如今跟着太子,頂了他的缺,讓她不要擔心,可她一想到小光頭少言寡語的樣子,就擔心他會吃虧。
什麼吃虧是福,那都是狗屁。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隻希望太子殿下能多多關照他了。
啪——
子荷一斧頭劈在木樁上,因為劈叉了,虎口被木柄震得發麻。
她一大早就幹力氣活,瓷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烏黑的發絲貼着面頰,渾身冒着熱氣,像是金燦燦的南瓜餡餅,飄着香氣。
小隐蹲在一旁看着她,眼裡露出羨慕的神色。
“我要是再長大一點就好了。”
“長大了就能跟姐姐一樣,穿漂亮的衣裳,梳漂亮的頭發。”
子荷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來,不久就是這裡的年節了,她擦了擦汗,從袖子裡摸出自己的那支筆。
“小孩才好,不用長大,也有漂亮衣裳。”
她提筆勾畫,當着小隐的面,抖出一件銀紅衣裳。
這是她第一次展現神通,雖說小隐已經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可親眼所見,還是十分震撼。
“姐姐果然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