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台發出轟然的聲響。
煙氣彌漫,一時遮擋住看台上人們的視線。
兌位。
兌位。
兌……
那惱人的幹擾又來,強行灌入她後頸,強迫她的靈識歸位。
意識頻繁的在不同軀體之間切換,帶來強烈的眩暈之感,縱靈術幾乎不能順暢維持。
童霜玉在心底暗罵一聲,抓住按在自己後頸的手,縱了魔息便往他經脈中鑽。
身邊之人發出明顯的一道悶哼。
一息。
隻需要最後一息。
童霜玉迅速的尋找着,指腹于比試台粗糙的石闆上摸索,用力滑擦而過。
一息的時間,足夠她将那個符文畫完……
“小鶴,不要!”
青年低而沉潤的聲音破入她識海,字句清晰,響徹靈台。
童霜玉身體僵了一瞬,不可置信的側首,動作遲緩半分,被對面林琬璎的劍氣撞翻在地。
藏于楊姓弟子衣襟之中的縱靈珠被摔飛而出。
煙塵迷霧,緩緩散去。
比試台上的場景呈現于衆人眼前。
紮束雙寰的少女身姿纖巧,劍勢淩厲,直逼地上對手的要害,懸停于脖頸之下。
盈盈開口:
“楊師兄,你輸了。”
“謝豔秋!”
與此同時,看台之上,童霜玉一把揪住身側那個傾身湊近過來的人衣領,幾乎咬牙切齒道,“一而再再而三,我給你臉了是吧?”
她盯着他,瞳色猩紅,青黑色的魔息于指尖環繞流轉,幾乎是瘋狂的,透過肌膚,向他體内鑽竄而去。
謝豔秋默而不言,掌心覆蓋她的指尖,另一隻手施放瞬身符,兩人身影憑空消失于看台之上。
·
童霜玉一把甩開握住自己的那隻手。
周遭是竹林,看起來偏僻又幽密,碧綠的竹影婆娑,在正午日光下交映分明。
砰然響徹山門銅鐘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遞過來。
童霜玉掀眸,看着面前這個仍舊袖手垂眸,面色泰然不變的青年。
離開了比試台,看不見林琬璎,她的情緒慢慢的冷靜下來。
意識到自己的謀劃又一次生出了“意外”。
不,不能叫意外。
就是“失敗”。
隻要沒有成功,就是“失敗”。“失敗”從來不區分是否“意外”。
童霜玉深深的吸了兩口氣:“你方才叫我什麼?”
謝豔秋卻隻道:“收手吧,師妹。”
師妹。
真是令人渾身惡心的稱呼。
她忍這個稱呼很久了。
童霜玉反手抽出袖中短匕攻他:“白日做夢的,誰**是你師妹!”
匕首的鋒刃尖銳,切過謝豔秋耳鬓垂下的發絲,留下一道整齊豁口。
卻被他掌心擋住。
血液順着掌縫向下流淌,青年眼睫下垂,将方才的話緩緩再重複一遍:“收手吧,童姑娘。”
“你果然早就猜出我身份了。”童霜玉嗤笑。
她從棘沉宮離開時心中便有所猜測。
畢竟練習場上的交手,弟子住舍的僵持,棘沉宮内的禁靈陣,若隻是針對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于謝豔秋來說,未免有些太過小題大做。
若是有了知曉她身份這個前提。
一切便變得合理起來。
“既知曉身份,攔我便攔我,又或者直接捅破,兵刃相見。”
童霜玉手中匕首用力翻擰,謝豔秋掌心便溢出更多血來,将素色的袖口洇濕:“這樣兜兜轉轉的耍着我,道君是覺得很好玩嗎?”
然謝豔秋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擋握的動作未曾松開半分。
青年眼瞳中神色仍如平波:“我沒有任何戲耍你的意思。我之所為,種種諸般,皆不過是……希望你能夠收手,及時回頭。”
“回頭?回什麼頭?”
童霜玉沒有武器的另一隻手捏住他喉頸,青黑的魔息觸手般順着青年素白的肌膚攀纏。
“道君該不會是想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若我現在收手,誠心悔過,尚能夠洗清身上罪孽——”她有幾分微妙的挑眉,青黑色的魔息驟然收緊,“謝豔秋,你是妙華派的和尚養大的?居然對一個魔域的妖女懷揣這種幻想?”
她的力道不輕,謝豔秋悶哼了一聲,聲音因喉間空氣減少而呈現出幾分喑啞,不得不俯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秋隻是不希望姑娘行差錯路。”
“道君講話好生可笑。”
童霜玉手指上擡,扣住他的下颌。她的左手已經因為魔息溢散而化出烏黑色的纖長指甲,掐在青年的唇角處,留下清晰的一道月牙痕。
殷紅的血珠自那緊抿的唇瓣溢出。
她審視着眼前這個容貌昳麗,卻仍舊披着一張疏冷清高皮囊的男人:“何為正道,何為差錯?天道之下皆為刍狗,難道還要分個高低不成?”
“……”謝豔秋無言。
他默了片刻:“姑娘對林師妹,兩次三番出手,究竟如何肯罷休?”
如何肯罷休?
當然是她死了,你也死了。
你們都死了,與我作對的人不複存在,我便暢快。暢快了,自然就罷休了。
童霜玉冷冷的笑着,卻不想話語出口,竟成了:“當然是為了道君你。倘若道君願意同我回去魔域,我便不再對她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