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燦覺得,如果這真是一場“狼捉羊”的遊戲,那麼那個被“狼群”追逐的人,或許隻有她自己而已。
孩童的哼唱聲仍舊回蕩在四周。
這聲音被大雨澆得斷斷續續,忽強忽弱,以至于比起悠然傳唱的歌謠,聽起來倒更像是溺水之人在巨浪裡掙紮着發出的求救。
但即便如此,蕭明燦也能聽出這聲音大緻的方向。
就在她身後那片陡峭的山坡上。也許它們躲在了某顆樹後,山石邊,又或是山頭上……任何她幾乎沒辦法能在對方動手前就發現的地方。她能想象到它們好奇張望的模樣,或許它們的面容和那個女孩一樣恐怖。
一樣棘手。
既然檀妄生清楚陰雨天會冒出這麼多麻煩的怪物,那麼當初一開始為何要選擇那小女孩的家,而不是其他的荒屋?明明其他院落也沒有損毀到四面漏風的程度。
明明最開始那個神智遠不及女孩的男人,在意識到自己無法闖進屋内後,就放棄了這裡。
明明隻要躲在其他地方,就不會被人發現,也不會落得現在這種處境。
蕭明燦不禁地想,身後的山坡上到底還有多少人?它們手裡拿着武器嗎?刀?劍?早已破爛的船槳?又或是它們撿來的另一把火铳?
那些火铳真的是影将軍不慎遺失的嗎?
所以,也許這就像檀妄生所說的那樣,這隻是一場“遊戲”。從那兩艘船将要靠近海島時,他應該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一場怪誕而驚險的冒險?一次讓人終身難忘的逃生?又或者隻是即興的——
她沒再深想下去。
一聲震響在她耳邊轟然炸開。鐵彈砸爛了身後一截枯草,嵌進了山石裡。
蕭明燦右耳一片嗡鳴,一瞬間的空白裡,她隻能聽見自己不穩的呼吸聲——多虧了她剛才一直牽着檀妄生,以至兩人的距離足夠讓她握住槍管,在他扣動扳扣前改變方向。
“——我猜,”
檀妄生用槍管擋住迎面刮來的匕首,刀鋒與玄鐵相撞發出一聲铮響,“國師一定在想,我到底在這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蕭明燦順着匕首的慣力翻身,擡腿狠踹向他胸口。檀妄生當即擡臂架擋,因為不防國師,生生被這力道逼得退了一步,意外地瞧了眼被踹出印子的小臂。
蕭明燦平和地道:“也許是這群‘狼’的狼王?”
與此同時,那些分散在林中的人正僵硬地挪動步子,他們似乎終于對火铳的聲音感到畏懼,稍稍放緩了速度。附近的童謠聲仍在回蕩着,甚至隐隐壓過了雨聲。蕭明燦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那些孩童似乎越聚越多,此刻正興緻勃勃地望着他們,就像在圍觀一場熱鬧的雜耍。
“狼王嗎……”檀妄生似乎覺得這個想法很有意思,笑了笑道:“看到山上那幾個孩子了嗎?‘他們’從沒有殺過人,一個都沒有。唯一的樂趣也隻是像現在這樣哼哼歌,在旁邊好奇窺視着外來者。”
寒風吹開了蕭明燦的兜帽,檀妄生終于瞧到了那雙明淨的黑瞳,他握了握手裡的長管铳,聲音散漫得就像在某個午後和友人談論街邊的人來人往,“要我說,‘他們’溫順得簡直就像隻羔羊。”
而當話音落地時,蕭明燦已經沖到了檀妄生眼前,鐵彈從她耳邊掠過,伴着一聲嗚咽似的慘叫,山上一道黑影滾落而下,接着,蕭明燦聽到了身後類似槍管撞上山石時發出的清響。
檀妄生向後仰身,避開了迎面揮來的刀刃。蕭明燦手中匕首靈巧翻轉,卻在反刺他側頸時被擡腕架擋。她并不覺得遺憾,聲音鎮靜如常,“看來比起‘狼王’,将軍更喜歡‘牧羊人’這個稱呼。将軍喜歡扮演好人嗎?或者說,喜歡扮演幫助不慎陷進未知危險之人的救贖者?”
檀妄生稍一挑眉,“然後再看着他們落進更絕望的處境?看着他們在臨死前才恍然大悟,那個救贖者原來就是制造一切禍端的人?”
他并沒有拉開距離,而是扣住蕭明燦的手腕,同時伸腿掃向她的腳踝。蕭明燦重心不穩,在騰空的瞬間,握着匕首的指尖略微松力,想要換手去接,然而檀妄生卻果斷扔了長管铳,擋住她略微擡起的左手,掐向她的脖頸。
水窪被砸得泥珠四濺。悶雷巧妙地掩蓋了兩人重重倒地時發出的悶響。檀妄生背對着山坡,一手扣住蕭明燦握刀的手,而另一手仍掐着她的脖子,他聽着身下人幾不可聞的悶哼聲,簡直算得上是好心地略微松手,給她喘息的機會。
“……國師的想象力未免也太豐富了些。”他看着蕭明燦的雙眼,語氣裡仍帶着毫無緊迫的悠然笑意,“若是不當國師,改行去寫話本,想來也能富甲一方,大有所為。”
“……憑空構想的情節可遠比不上真正發生的事。”
蕭明燦喉嚨裡漫上一股腥甜,她偏頭嗆咳起來,看向那把被甩在地上的長管铳。她緩了半晌,直到視線的盡頭出現了幾雙搖搖晃晃的腿影,才緩緩扯動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