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些被派去軍營的監軍應該也遭遇過類似的事吧?他們各個面露懼色,就像有什麼難言之隐一樣……如今來看,他們那說不出緣由的怪異之處也都有了答案。他們明知道是将軍在給他們設套,卻找不出絲毫證據。”
“……原來國師也喜歡聽信傳聞嗎?”檀妄生指腹緩緩摩挲着她側頸的脈搏,“世間傳聞大多真假難辨,我以為國師不會相信這些的——國師難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嗎?就像人人皆說國師是個親和良善的好脾氣,就連宮裡脾性最挑剔的貓見了國師都主動貼近,但——”
檀妄生略微一頓。他緩緩低頭,瞥了眼頂在肋部的短粗槍筒,意猶未盡地笑了起來,低聲說:“他們怎麼都不知道呢?真正的國師,手段可比任何人都要狠毒。”
兩人距離斷崖不過幾步遠,浪濤狂躁地拍打着礁石,聽起來就像迫不及待等待喂食的猛獸。
蕭明燦略微偏頭,看向林中的那些黑影,它們似乎被地上的長管铳吸引了,明顯加快了腳步,嘴裡開始含糊念着“是我的”之類的話,身子在半昏半暗的光線裡搖搖晃晃。
她在它們走到能看清身上傷口的距離之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上方的這雙眼睛,“在将軍面前,我這點自保的手段即便再狠毒,也都稱得上是良善了。”
“良善……”檀妄生低聲念了遍這個詞,但語氣裡卻不帶任何值得深思的意味。他仍維持掐着她脖頸的姿勢,盡管此時有更危險的東西在抵着他。
那些怪物的腳步越來越近。身後的歌謠聲也漸漸變得難以忽視。林中那些粘稠而黑暗的影子全都在向兩人聚攏,猶如野鬼在緩慢而謹慎地靠近祭壇上美味的祭品。
“國師知道這東西該如何用嗎?”檀妄生就這麼靜靜看着蕭明燦,一點一點壓緊了她的手腕,看着她因這力道一寸寸放開匕首,“以它的威力,至少我還能活上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裡,我會先擰斷國師的手腕。國師知道嗎?島上草藥匮乏,更不存在什麼随時候着的禦醫,生了病都是自己給自己當大夫。但即便如此,我相信國師也一定不會因斷了手就有性命之虞。你會活下去的。”
雨珠沿着他的下颌淌下,墜進了她的衣領裡。他緩緩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等國師日後每每看到這成了擺設的右手,應該就會想起我吧。就算我死了,也依舊日日夜夜活在國師的腦袋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也算是相伴一生了。”
“……原來将軍是這種陰魂不散粘着人的類型。”蕭明燦輕哂道,“怎麼辦,我對早已死去的人可不感興趣。到時逛幾趟花樓,說不定就把将軍抛之腦後,連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那——”
話音未落,蕭明燦稍一擡手,果斷扳動彎鈎,短管火铳霎時崩出三發流彈,砸翻了離兩人最近的一道人影。
其餘人影怔愣在原地,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童謠聲也戛然而止。
接着,蕭明燦屈膝頂上檀妄生的小腹,掀翻了他——
即便是那些半癡半傻的怪物,應該也沒想到蕭明燦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也許就是趁着它們試圖思考的那一瞬間,檀妄生撈起那把長管铳,單膝跪地,瞄準了山坡剛從暗處出來、正準備下山的幾道黑影。
砰——砰——
砰——
數道黑影如泥流般從山坡滾下,手裡不知從哪撿來的火铳也跟着滾落在地。一個看不清臉的孩童瞧了眼腳下的火铳,僵硬了一瞬,顫顫地伸出手,卻被一聲砰響逼退了回去。
蕭明燦再次扣動扳扣,解決了檀妄生附近的幾個村民。她走向他,看了眼山坡,“四個拿着火铳的人,看來将軍對于火铳的管理——”
她沒說下去,看向檀妄生不斷滲血的胳膊。
緊接着,山坡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一道身影以匍匐的姿勢迅疾地爬下山坡。檀妄生當即開槍,卻發現已經耗盡了最後的火藥。
那怪物嘴裡撕心裂肺地喊着:“償命!償命……償命!”無視了地上的火铳,從山石上跳了下來,又摔在泥地上。它的一隻手似乎因此折斷了,但速度卻絲毫未減。
檀妄生抽出蕭明燦腰側的匕首,然而緊接着,耳邊再次傳來一聲炸響。那距離兩人幾步遠的黑影陡然倒地,鮮血像水流一樣從創口噴出。
閃電刺破雲層,劈向了海面。蕭明燦緊握着火铳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緊盯着那具屍體,一瞬間的光亮裡,看清了它的臉,和它身上的每一處猙獰傷口。
她張了張口,卻被捂住了眼睛。
“噓……噓……噓——”
檀妄生慢慢地、慢慢地拿下她手裡的短管铳,輕而緩地說:“國師可要小心了。當你感到恐懼的時候,那就是你的死期。”
尖叫聲填滿了這片枯樹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