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蕭明燦真的覺得這就是檀妄生所說的“地獄”,“……所以,這就是它們的攻擊方式嗎?”她低聲開口,“不斷地制造一次又一次的襲擊、追逐,直到對方因為恐懼神志不清,落進它們的圍堵裡,然後殺掉他們?”
“就像圍追鹿的豺狼那樣?”檀妄生幹脆利落地卸掉前膛的鐵彈,再次把撿來的火铳扔下山。那些将要爬到半坡的村民動作一停,緊接着就像是尋找玩偶的孩子般嗚嗚咽咽地去抓滾落在地的火铳。他好奇地問:“國師為何會如此笃定,當它們抓到我們後,就一定會殺了我們呢?”
“将軍說過,它們喜歡吃新鮮的肉。”
檀妄生笑了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那幾個端着火铳的人嗎?如果它們真想殺了我們,就會在我們登上石階之前藏到樹後,然後在我們經過時下黑手。雖然它們的準度差得不行,但近距離下,也足夠把我們留在那兒了。”
但它們卻沒有那麼做。
為什麼?
“因為它們想要圍堵我們……留我們活口。”蕭明燦沉吟片刻,“接下來呢?假設我們真的被追上,接下來它們會做什麼?一直盯着我們看,然後說些怪話,直到我們瘋掉?”
“也許吧。”檀妄生沒去看胳膊上的傷,說:“注意到剛剛那幾個村民了嗎?當“他們”還是“他們”的時候,在那些怪物逼近眼前時,他們就已經瘋掉了。因為那些怪物當中有他們熟識的朋友,甚至是親人。鮮少有人能承受得了這種打擊。”
雨聲幾乎淹沒了他的話。
“突然有一天,你發現身邊的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熟人變成了瘋子,瘋子又把你的親人變成了怪物,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末日将近,而與之相比更殘忍的是,其實隻有你一個人的末日來了。”
“……當然。”檀妄生把鐵彈推進雙管铳裡,“這隻是其中一部分人,還有一些人會選擇抗争到底,當遇到這種問題時,那些怪物會試着用手裡能拿得到的任何東西去攻擊他們,比如腿、手,直到他們再也沒辦法逃走或還手。畢竟,疼痛也是恐懼的一部分。”
——疼痛也是恐懼的一部分。
蕭明燦幾乎是刹那間就明白了這整件事裡的蹊跷之處到底是什麼。
既然影将軍沒有去操控那些非人的怪物,那麼這整件事情為什麼會如此環環相扣?先是村民追逐,然後是拿着火铳的不明之人堵住去路,最後把他們逼進枯樹叢深處,而山頭上又潛伏着另一夥拿着火铳的怪物。
但卻都沒有對她和檀妄生動手。
為什麼?
它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蕭明燦想到了一個詞。
觀察。
就像當怪物第一次逼近村民時,村民會因為至親的詭異舉動而精神崩潰,而第二次逼近另一個人時,他會因為身體的折磨和周圍怪物的雙重恐懼而痛苦萬分一樣。
它們在尋找目标心底最恐懼的東西。
如果這是一個“考驗”,那麼從石闆路的圍堵,枯樹叢盡頭的選擇,再到山坡上希望出現後的絕望,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考驗……又或是試探?
但是,那些拿着火铳的怪物是如何知道他們會從荒村逃離,又是如何推測出他們逃跑路線的?
難道是小女孩的那聲尖叫?
但它們和村頭隔着半座山的距離,當時又下着暴雨,尖叫傳到石階那邊時聽起來已經和風聲呼嘯無異,那群怪物的耳力真的會這麼好嗎?
未免有些牽強了。
此時,雨勢正逐漸減弱,頭頂幾節扭曲的樹梢在風中胡亂擺動。
蕭明燦扶着一旁的樹幹,傾身去拿卡在石邊的火铳。正當她準備轉身遞給檀妄生時,餘光一瞥,忽然停下了動作。
她擡指勾住扳扣,緩緩轉過頭,終于看向懸崖邊那道站在樹後的人影。
人影也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孩童。
而是一個四肢關節處盡斷,脊背佝偻的男人。
……如果說,它們之所以能策劃出這場環環相扣的圍殺,是因為有“人”一直在暗處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