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今日這場圍堵對它們來說,是時隔三個月以來唯一一次能用火铳的機會……或者說,是能夠接近影将軍的機會。如果把人比作……“肉”的話,那麼檀妄生對它們來說就是一塊最讓人垂涎的“紅燒肉”。所以,它們才會在這次的“捕獵”裡把火铳拿出來。
二是火铳雖對他們來說是殺傷性極強的武器,但對它們來說倒更像是皇宮裡的那把重達百斤的帝王弓,而它們不是帝王,也不是肌肉結實的戰士——這對它們來說僅僅隻是華而不實的擺件:發射後的慣力極大,一不小心就會誤傷到同伴,甚至遠不如那村民手裡的鐵鍬用着順手。
而它們現在之所以一股腦地全拿出來,僅僅隻是想逼退檀妄生,讓他逃到崖邊的死路上去。
三是……
蕭明燦看向遠處微微晃動的人影,沉吟片刻,輕輕低喃道:“它們既然怕成這樣也沒有離開,就說明這場遊戲還沒有結束。火铳雖然會讓我們忌憚,但對它們來說也隻是吓唬人的東西,并沒什麼太大的用處。畢竟,它們需要制造恐懼來占領身體,而不是給對方打成一灘碎肉……所以,”
她看向十步之遙的山頂,無聲呼了口氣,“它們一定會在接下來制造出比火铳更棘手的麻煩。”
所以蕭明燦做足了心理準備。
她甚至為此想象了很多個足以令人心髒停跳的場面。
比如,突然從樹頂蕩下的腸子;不經意間一擡頭,就會看到熟悉的官員或侍衛的頭顱懸挂在樹梢,又随着風微微搖動,她剛剛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許因為他們的頭顱被斬斷了一半,以至從遠處看上去就像被幾片殘葉壓彎的樹梢。
又或者是一群更令人恐懼的非人怪物。它們面目全非,手裡拿着殺傷不足卻足夠滲人的武器,一步一步緩慢地接近他們。而他們退無可退,唯一的生路隻有旁邊的斷崖——
但山頂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任何窺視他們的鬼影,沒有舉着武器接近的怪物。冷風吹蕩着兩人的衣袍,周圍隻剩下了啪嗒啪嗒的雨聲。
而夾雜在雨聲當中的是一陣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打鬥聲,接着是悶沉而遙遠的火铳聲。
蕭明燦提着衣擺,大步走到山頂盡頭。她們斜側方的一條小徑空無一人,下方的斷崖也毫無人影。這地方像是被那些怪物忘記的安全之處——它們當然會忘記。因為它們此刻都聚集在村莊最邊緣的另一處樹叢裡。
重重黑影……也許是三十個,不,五十個非人的怪物已經将那幾人團團圍住。因為站得足夠高,蕭明燦能看到那幾人正被逼得步步後退,身後就是斷崖。其中一個人打出了最後一發鐵彈,接着用火铳狠砸向那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群,看起來就像是試圖用扔掉木棍來吓退壞人的孩子。
最前面的幾個怪物怔愣了一下,接着又争先去搶那把火铳。包圍短暫地陷入了停頓。但這并不意味着那些人會有生機,相反,還有十幾道人影正從百步遠之外的荒村裡搖搖晃晃地走向包圍圈。
“……如果恐懼是門學問的話,”檀妄生甚至還有閑情感慨道:“那它們一定會是狀元。”
蕭明燦向前一步,卻被握住了手腕。檀妄生道:“國師忘記了嗎?遊戲還沒有結束。”
蕭明燦緊盯着言生和那幾個随從。
他稍擡下把,看向旁邊一處彎彎繞繞的小徑,繼而示意那條通往荒村的石路,道:“如果我們現在順着這條路走,肯定會撞上那群鬼東西。但如果我們稍微放緩一下速度,比如繞個遠路,等着那群怪物徹底包圍他們,我們就有機會趁亂穿過荒村,回到島中心。隻要去了那裡,我們就安全了……不過,”
他看向蕭明燦,慢慢地說:“因為那些怪物需要身體,所以它們一會想方設法地讓他們崩潰。我們剛剛說過,身體上的疼痛是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最有效的方式。所以,當國師經過荒村時,一定會聽到你的侍衛喊出的足以讓人做一輩子噩夢的慘叫和求救聲。”
蕭明燦沒有說話。
檀妄生瞧了眼身後還在爬動的村民,“……國師知道嗎?這不是诏獄裡的酷刑,沒有任何人問他們交代什麼。也不是在街頭遇到的地痞惡霸,她不會知道自己被攻擊的原因。”他說,“她面臨的是某種邪惡又未知的東西。這種突如其來的怪誕和瀕臨死亡的恐懼足夠能擊垮一個人。哪怕她是國師最看好的侍衛。”
身後咕哝般的呓語聲越來越近。一陣長久的沉默後,蕭明燦低聲道:“如果我不這麼做呢?”
“很簡單。”檀妄生把火铳遞給她,“沖着那邊的人群裡開上幾槍。讓它們發現我們不僅還活着,甚至就站在這裡。到時它們就會轉移目标,而那些人也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蕭明燦看着那被雨澆得微亮的長管铳,沒有去拿。
檀妄生就站在她旁邊,戲外人一樣耐心地等待着。
“從小一同長大的侍衛和自己的性命。國師會怎麼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