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影将軍所言,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有很多常人難以踏足的地方,也有不少能夠躲藏的洞穴。就比如說他們腳下那處懸在峭壁之中的山洞。
蕭明燦在登島前就已經将這座島的大概分布熟記于心,也特意背過幾個适合藏人的地方來以防萬一。但無論是山坡的一處荒屋,還是村莊裡的某個枯井,亦或是礁石旁邊的山洞,他們腳下的洞穴絕不在這其中。
因為實在是太危險了。
海水浸沒身體的瞬間,像是落進由數以萬計刀刃組成的峽谷。刺骨的寒冷讓蕭明燦意識到自己還活着,而不是被某處暗礁撞成一攤血肉。雨夜下,潛在海裡的感覺就像是在一個無邊無際的棺材裡前行,她在胡亂摸尋中抓住了檀妄生外袍的一角。
海下近一層樓深的地方有一個水中洞。蕭明燦在這之前隻在圖上見過它的位置,但實際找起來遠比想象中要難得多。她盡量不去思考那個最壞的結果。黑暗中,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她頭頂墜落,水泡在餘光裡急速上竄。也許是那些追逐過來的怪物。
她手裡抓着的說不定就是那些怪物的其中一員。那麼,檀妄生在哪?
或許已經被暗流卷走了,又或是先他一步找到了安全之處。他不是比她更了解這個島嗎?
蕭明燦沒有松手。
身後悶悶的落水聲逐漸消失,也許從來都沒有什麼落水聲。她的大腦開始發沉,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去汲取空氣,動作卻越來越慢。
很快,她連聲音也聽不到了,黑暗像是粘稠的泥沼一樣裹挾全身。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還在遊動。僅剩的意識裡,她忽然想到了街邊賣的那種泥塑人像。海水驟然湧進鼻腔——
蕭明燦猛地探出水面,伏在岸邊劇烈嗆咳。
檀妄生跟在她身後,比她要好一些,隻緩了一會兒,就撐身上了岸。他随手捋了把濕透的額發,呼了口氣,感慨道:“……國師剛剛在海裡迷了兩次路,隻要再慢那麼幾步,就會和那群怪物一起葬身海底。我們國師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走投無路的不得已而已。”
蕭明燦拉住檀妄生伸過來的那隻手,上岸後又緩了足足片刻,才蹭掉臉上的水珠,淡淡道:“要說可怕,也遠沒有利用想要虐|殺自己的怪物來打造‘逃生遊戲’的人可怕。将軍險些被那群怪物用自己制造的火铳崩了腦袋……遊戲玩得開心嗎?”
“單論結果的話,其實并不算糟糕。”檀妄生瞧了眼四周漆黑的石壁,坦然道,“雖然過程有些驚險,但我總算拿回了那些丢失的火铳,解決了困擾我近三個月的隐患。況且,我們剛剛險些就要和國師手牽着手一同葬身海底,成為世間流傳的一段奇聞佳話……”
洞中狹窄得幾乎沒什麼落腳之處,反而那用海水填灌的“深潭”大得出奇。他跟在蕭明燦身後,感覺像是在一口鐵鍋的邊緣行走。
“國師知道嗎?那種知道自己死後即将青史留名的感覺真的很讓人……”他想了個措辭,“興奮。就好像你會永遠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
“這就是将軍剛剛在海裡感悟到的嗎?”蕭明燦一哂,“成為世間一段找不到任何依據來源的野史醜角?”
“正是因為找不到明确證據來源,才更有樂趣。”
檀妄生閑聊似的說:“如果運氣好的話,那些人興許能在這附近撈到兩具的屍體。國師和一個罪臣死在一起,甚至還緊牽着手?”
他笑了笑,“比起一起逃命,他們一定更願意相信這是一場謀劃已久的‘殉情’。因為在得知我們死訊後不久,皇城就會陷入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國破民亡,快到甚至來不及他們反應。”
蕭明燦聽到後一句話時明顯偏了偏頭,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檀妄生說:“他們想要在絕望下找到些出路,就像此時此刻的我們一樣。于是他們會開始回想這座島上發生的一切。最終他們還是把關鍵停留在了最未知,最讓他們感到意外的事上。在皇城毫無關系,甚至可以說是關系不和的兩人,為什麼會同時跳海?”
蕭明燦靜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道:“所以,他們會覺得我們才是主謀。”
但重點在于,最終他們一定會認為,國師才是制造這一切災難的主謀。
畢竟,當年她進那诏獄後不久,無論問什麼都閉口不言的影将軍就突然一反常态,主動交代了營嘯一事的情況,才暫且平息了宮中伺機湧動的暗潮。
而多年後的又一次,在近百人突然杳無音信的情況下,國師再次登島,雖說的确有了消息,但同樣也給皇城帶來了滅頂之災。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國師和影将軍密謀多年的……一個“詛咒”,一場“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