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去形容眼下這種場景。
半昏半暗的山洞裡,蕭明燦就半跪在他身側,左手拿着剛剜開血肉的匕首,右手則輕覆着他的額頭,拇指的血珠在眉峰上留下一道淺淡的紅痕,遠比不上胳膊的傷口觸目驚心。
而他衣衫不整。分不清水珠還是汗珠從他頸前淌過,在火苗下反射出細微的光。他雙臂撐在身側,袖管下露出的手指抓着地面,仿佛在忍耐着劇痛帶來的餘韻。可他的雙眼卻依舊帶着吊兒郎當的笑意,火焰在他瞳孔裡躍動,以至看上去更像是某種慵懶的放松。
混着鮮血的酒氣在兩人之間纏繞。
但這絕對稱不上是能放松的時刻。畢竟上一個來避難的人,曾試圖把自己活活燒死在這兒,目的是為了解脫。他留下的灰燼就鋪攤在兩人不遠處。
而外面仍下着雨。山上那些人影就跟下餃子似的時不時往下掉,尖叫聲在失重下被狂風驟浪撞得破碎、嘶啞,聽起來像是生鏽的鈍刀在鐵塊上慢慢地割。
蕭明燦已經記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覺得詭異了,甚至對此感到有些麻木,或許是烈酒的緣故,又或者她真的太累了——但她仍能察覺到有一絲不同。
這種微妙的感覺和之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樣,無論是小女孩,還是“死而複生”的村民,亦或是哼着歌謠的怪物……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似乎不再是被怪異追逐的人,而是融進了怪異本身。
蕭明燦收回手。
“活着……”
與此同時,檀妄生輕輕念了一句,然後轉頭看了眼洞口。恰巧一團黑影如雨幕般自上而下掠過,緊接着傳來悶重的砸響。他說:“如果國師指的是那種的話。”
蕭明燦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但她看着檀妄生不像開玩笑的表情,忽然間隐約猜到了答案。
她握了握匕首,平靜地問:“發生了什麼?”
“在這座島上的三年裡,發生過很多次失蹤,尤其是在那些怪物最開始出現的時候。”檀妄生試着擡手,脫下濕透的中衣,語氣依舊懶洋洋的,“國師應該也有所體會。他們就像軍營裡接連遭遇敗仗的新兵一樣,受了刺激,又被自己預想的恐懼吞噬。然後……嘶——”
蕭明燦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他浮誇的嘶聲,明明剛剛用帶傷的手拿铳砸塌村民腦袋時,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
接着,她瞧了眼胳膊上滲出一小片血迹的布條,停了一瞬,又沒什麼表情地幫他脫下右側袖子,說:“然後就會像槐樹下那些人一樣,偷偷離開,以慘烈的方式結束性命?”
她又道:“但是先前那兩批來押送的人當中,大部分早就見識過了尋常百姓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命案屍堆,即便這種東西遠比人為造成的命案更令人恐慌……但以他們的膽量,應該也不至于全都出事。”
檀妄生點了點頭,說:“為了防止失蹤之事再次發生,我們想了很多辦法。比如用薄布蒙上眼睛,日落後不走任何偏僻山路,陰雨天盡量不離開島中心。”
蕭明燦忽然想起了那十二個失蹤的人。
……日落後不走任何偏僻的路,陰雨天不離開島中心。這是避免像他們一樣被那些非人之物突然圍攻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即便檀妄生有意隐瞞,那些侍衛和官吏隻要見識過那群怪物,就必然會意識到這一點。
既然如此,為何那——
檀妄生似乎猜到了她所想,又像是之前的事隻是為了鋪墊接下來的話,忽然笑了笑,問:“國師知道那十二個人為何會在陰雨天失蹤嗎?”
蕭明燦聽到了那句陰雨天,想了想,道:“去救人?”
十二個人,其中有十人拿着火铳,這意味着其中大部分是當初跟着檀妄生流放的随從。能夠“破壞規則”,并且能冒着危險把火铳拿出去,想來要解救的人一定很重……不對,難道他們就不重要嗎?
她和檀妄生一同被困在這裡,也許檀妄生隐瞞了什麼目的,但就算他們膽大到敢對國師的處境放任不管,也不可能會任由将軍流落在這。哪怕提前知道這隻是影将軍一場随心而為的惡趣味遊戲,但他們真的會為了一場遊戲讓他置身于無法預料的危險當中嗎?
蕭明燦覺得古怪,但沒挑明,隻換了個問:“他們想要探出那些怪物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