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點其實并不在于“是否”有人隐瞞,而是“能否”有人隐瞞。
那些怪物的特點是什麼?
身上帶着緻命傷,言語混亂,行為反常。
它們身上為什麼會有極其嚴重的傷口?
兩種原因,第一種是幻覺使然,第二種便是它們可以利用這種血肉模糊的傷口來加深其他人的恐慌。當一個人被困在遠超出認知的絕境裡,看着身邊人接連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很難不去擔憂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他。
但如果某一天,對于那些怪物來說,觸目驚心的傷口反倒成了一種“累贅”呢?
蕭明燦想。
傷口的确能讓人感到不安,但同樣,也能讓它引來殺身之禍。它們和檀妄生針鋒相對了三年,卻依舊沒能如願“吃”掉這塊大肉,為什麼?因為它們隻要頂着那副搖搖晃晃的身體,靠近島中心一步,就會被射殺。
這也是為什麼要把“是否”換作“能否”的原因。
島中心有很多人,官員,侍衛,甚至是随行的禦醫,即便檀妄生一行人可能會為了某種目的隐瞞那“鬼”的行蹤,其他人也不可能不會察覺到身邊人是個連路都走不穩,話也說不清,身上還帶着不明傷口的怪物。
所以,如果它們真的能夠模仿和學習,這個時候就會知道,猙獰的傷口反而變得沒那麼重要。
但破壞軀體是讓其得以占據身體的重要媒介,這意味着身體的主人已經徹底被恐懼吞噬,把極端的死亡當成了能夠解脫的夢鄉。它們無法避免這條“規則”。那麼,能足以造成瀕死,卻不易被察覺的傷口都有哪些?
蕭明燦想到了白日登島時發生的那場混亂,輕輕揉了揉額角,問:“……那個人在被占據屍體前,曾‘死’于窒息或溺水?”
檀妄生點點頭,“在他們還沒意識到怪物也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時,那人曾短暫地失蹤過一段時間。大概半個時辰左右。那時天已經開始暗了,四周又都是山,那三個同伴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找到,正準備回島中心叫人幫忙時,就發現了他。”
他把木條扔進火中,擡起垂着的眼睛,洞口處的哀叫越發接近,而他卻看向了蕭明燦。
與彼此的狼狽相比,他的目光總是顯得格外悠閑。他不曾瞥向鋪在火邊的衣袍,也不曾看向她身上濕漉漉的中衣,隻是靜靜望着那雙烏黑的瞳孔,仿佛那裡藏着更吸引人的秘寶一樣。一縷濕透的額發垂在眉峰,使蕭明燦清隽的容貌看起來比以往更加鋒利。然後,他輕輕挑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就像我們一樣,”他靠着石壁,“渾身濕透,精疲力盡,走路不穩。他的同伴最初還以為他也被怪物同化了,但哆哆嗦嗦檢查了一遍後,發現他身上除了一些礁石的劃傷外,再無任何傷口。也沒有說過什麼神神叨叨的話,相反,他非常安靜。無論問什麼,都隻重複說:‘不慎掉下去了’。”
“……所以,”蕭明燦并沒有移開視線,“他們并沒有起疑,隻當他是因為落水後受了刺激。”
“沒錯。”檀妄生轉頭看向洞口,外面的雨聲逐漸被海浪聲取代,那些此起彼伏的哀叫就像圍聚在漁島灘邊的海鳥,他道:“這之後,又有幾人短暫地失蹤過一段時間,然後又奇迹般地‘出現’。他們身上沒有任何緻命傷口,也不見含糊不清的瘋言瘋語,隻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嘴裡嘟哝着‘不小心’、‘失足’、‘躲了一夜’之類的話,就像是被吓壞了一樣。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異常。”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異常。那個時候島中心還沒有人無緣無故慘死,大多數傷亡都來自于探查那些非人之物。所以,當有同伴奇迹般地生還後,他們感到無比慶幸,因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讓他們看到了一些希望,盡管他們從未去細思過這種希望到底是什麼。
這種類似于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們短暫地忽略了某些細節。而直到錢鳴死後,檀妄生等人順藤摸瓜找到懷疑之人,大家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其實當初那幾個生還的落水之人,一直都處在言語混亂、行為異常的狀态裡。
因此,當一部分人恍然回想起之前那三個站在井邊的人,恰巧都曾在不同時間地點失蹤過時,局勢已經開始走向失控。
那是距離屠殺爆發前一刻鐘的事。
根本來不及通知所有人這件事的真相——就在檀妄生斬殺了其中一個“鬼”後不久,島中心最偏僻的一處木屋突然起了火。
四人在火海中喪生,其中一人就是他們當時懷疑的“鬼”。
“……後來的人說,那裡原本住着兩個随行官員,而另外一個正巧來找他們來喝酒,順便談些事情。”檀妄生道:“意外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們完全沒料到自己的同僚會突然朝他們沖過來。大概是因為他手上拎着兩壇酒的緣故吧。總之,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其中一個人已經被酒潑了滿身。”
之前在島中目睹過同伴接連慘死的警覺讓官員們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他們當即拔劍反擊。但刀捅進那人身上,就如同刺進米袋,除了鮮血噴出之外,那人的動作幾乎沒有一點遲滞。
大火很快順着烈酒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