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階不高的官員都是兩三人一間屋子。”蕭明燦聲音很輕,看着那侍衛道:“他在屋子裡目睹了全過程。”
言生點點頭,“當那個官員中刀後,他就立刻把門窗全部擋上,然後在屋子裡躲了一整夜。等第二天幸存者好不容易把門砸開後,首先就看到了一大攤血和兩顆眼珠。當時其他人都以為他是怪物,因為他正一刀一刀劃開自己的小腿。他們正準備了結他時,正好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麼,才沒動手。”
她頓了頓,正準備開口,就聽國師道:“‘他知道兇手是誰’?”
言生又點了點頭,“他們嘗試了很多種方法與他溝通,最終才知道那間屋子裡的經過。但慘禍已經釀成,再糾結這些已經沒什麼意義了。而這個和發生經過相符合的線索,也隻能證明他的确沒有瘋……或者說,他險些瘋了,但是在出現幻覺之前搶先一步毀掉了自己的……”
她看着他眼上的白布,歎息一聲,道:“聽不見也看不見外面的任何慘劇,才讓他稍微冷靜下來。自那之後,他便一直是這副模樣了……不過,”她看向蕭明燦,“國師剛剛說的那句話指的是……?”
歸根結底,他走向今日這一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太過愧疚——他發現島中心内氣氛緊繃,是因為他在和同伴吵架時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了那句判斷;因為他在那個怪物向他們潑酒時,突然意識到那個怪物就是曾和他吵架的同伴。
而這一切在島中心徹底陷入混亂時把他的愧疚推向了另一種更糟糕的地步,絕望,恐懼,甚至覺得自己也許就是怪物的一員,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幫着怪物殺死了自己的同伴。
盡管其他幸存者從未責怪過他。
但這種幾乎讓人崩潰的情緒下還藏有一絲理智,就像錢鳴在死前的最後一刻綁住了自己的手,就像石闆路的縫隙裡長出的小花——一種堪稱為奇迹的理智。理智讓他下意識地去對抗那些非人的怪物,對抗死亡。于是,他選擇在自己徹底出事前毀掉——
雖然很痛苦,但他成功了。
他熬過了那令人絕望的一夜,沒有死于失血過多,也沒有死于傷口感染。對于島上的其他人來說,這似乎是一種好征兆,因為他們知道了“規則”的另一條:隻要在瀕臨崩潰前自毀耳目,阻止幻覺出現,就可以保下性命。
不僅如此,他的存在也給其他人帶來了希望,因為“規則”随時都有可能出現問題,而他隻要有一天清醒,一天活着,甚至是活到傷口痊愈,就足以能夠證明這條“規則”是真的。
這或許就是影将軍冒險留他一命的原因。
蕭明燦仍舊看着他輕叩腿側的手。
……這是一種證明自己理智的方式嗎?
每說一句話,輕叩一下手指,類似于給自己定下的一種規矩?以此來證明方才那句話的确是他自己想說出口的,而不是被某種恐懼或幻覺所驅使,像那些怪物一樣無意識呢喃出的一句話?
可既然他想證明自己理智尚存,又為何隻執着于那句“這都是我的錯”,而不是其他讓人覺得他更安全的話?
是心裡愧疚使然嗎?
蕭明燦忽然想起了之前談及火铳時,檀妄生無意間說出的另一句話。
“……他們救人心切,如果我不給他們,他們很有可能就會開始懷疑其實是我在這事上動了手腳。”
當時島上的人已經開始懷疑影将軍了。而事實上,影将軍也并非那麼無辜,最起碼,如果他真的像表現出的那麼“知無不言”,就不會突然在她發現那艘船後立刻打昏她了。
蕭明燦稍稍擡起茶盞,放低聲音說:“……如果他變成這樣,是因為想讓其他人都覺得,導緻那日屠殺慘禍釀成的關鍵,都是因為他的那句判斷呢?”
言生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直覺不太對勁,看了看那個侍衛,走向蕭明燦,“……為什麼?”
蕭明燦偏向言生,“因為他突然發現了導緻那場慘禍的罪魁禍首——”
房門突然被敲響。接着又被輕輕推開。
是檀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