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而言之,它們能夠共享得到的所有情報。
這就像是官員們在各自收集關于怪物的真相和弱點,然後每天晚上都會分享和探讨這些線索一樣。但與之不同的一點是,它們并不需要面對面,更不需要付諸任何言語,就能得知彼此知曉的一切。就仿佛它們在共用一個腦子一樣。
哪怕它們的“誕生之日”并不相同。
這聽起來簡直荒誕至極。
而正是這一荒誕至極的線索,不僅解釋了屠殺之前那些種種怪異的巧合,還恰巧解釋了蕭明燦在登島後不久,遇到的第一個疑問。
那些怪物明明在下雨後才出現,可為什麼能在發現他們短短不到兩刻鐘的時間裡,就想到了在必經之路上用火铳把她和檀妄生逼到斷崖處,同時又設下陷阱,讓言生他們落入包圍的計劃呢?
因為有“人”一直在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或者說,當有一“人”看到了他們,剩下所有“人”就會立刻知道他們的行蹤。
就像在那場屠殺爆發之前,當檀妄生殺了其中一個怪物時,另外三個人會立刻用幾場大火制造出混亂一樣。
而這也就引出了另一個結論,這些看似缜密的行動,也許未必是一場計劃。
那個怪物在臨死之前,看到了檀妄生将幾個和它同樣可疑的官員帶進屋内。在他讓他們脫下衣服檢查傷口時,讓它們意識到了檀妄生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它們的身份。而當它人頭落地的那一瞬間,其他怪物立刻就确信了這一推測,這得益于同類接連死亡時讓它們明白的“教訓”。
于是,它們開始制造混亂,利用它們在活人那裡所學到的手段,來借此擺脫困境。
“它們遠比我們所想的更難對付。”
檀妄生繼續給蕭明燦夾着排骨,道:
“它們會窺視我們的每一個舉動,言語間每一個表情,然後模仿我們,再以此對付我們……有意思的是,我們家老頭子大半輩子都在戰場上打打殺殺,隻信手裡的刀,不信鬼神怪論,他說那些都是用來安慰人和吓唬人的把戲。如果他還活着的話,看到我突然這麼說,一定會以為我瘋了,但我還是很想說。”
蕭明燦聽着他的話:“明明它們在誕生之前沒有任何實質的肉|身,卻仿佛一直在身邊盯着我們一樣,就像是個耍弄人的鬼魂,然後耐心等待着我們因恐慌而陷入絕望,再伺機營造幻覺,奪走我們的身體。”
但鬼魂可不會像戰争或瘟疫一樣想要覆滅所有活人。
檀妄生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說:“不過,這也有點像話本子裡所說的那種排隊投胎。”
蕭明燦看了眼碗裡快要堆成小山的排骨,自己先前夾來的一點青菜早已被埋得不知所蹤。那骨肉還帶着和蘿蔔玉米一起炖出來的鮮香氣,肉質泛着淡粉,散着一小縷熱氣。如果他們沒有在此之前讨論過人肉和屠殺話題的話,她應該會很有食欲。
“……又或者是一場孕育。”
蕭明燦低聲說道。而檀妄生則充滿新奇地瞧着她。
“恐懼和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拉近了它與生者的距離,成為了它們得以制造幻覺的契機。”她說,“而在人們幻覺出現的這幾天裡,從最初誤以為是休息不足引起的幻象,到逐漸确定那個幻象是清晰真實的存在,再到幻覺徹底崩塌,最後走向慘烈的死亡。這是一個過程。”
她望着窗外,雙眼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耀着明亮而溫和的光芒。
“而同時,怪物也從虛無的幻覺中‘掙脫’出來,繼承了生者的部分記憶與身體,成為了他。”
檀妄生想着蕭明燦的話,意猶未盡地道:“它們越來越像人了。”
這正是一個讓人倍感驚駭的時刻。
它們一直在模仿、學習,很難确定它們到底“誕生”了多久。或許比五年前那場“漁村瘟疫”更早。它們變得越來越像人了,但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們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到自己身邊的人群裡,幾乎沒有什麼應對之法。
因為生者對它們毫無了解。
戰争有目的,瘟疫有病因,而鬼魂之說在各種話本和經文當中有着數以千計的記載,無論是起源,來曆,種類,又或是驅鬼辟邪之法。即便經文沒有,也能在民間流傳的古籍裡找到一二線索。但這群怪物卻和那些鬼神之論裡的記載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而當意識到這一怪物的存在時,感覺就像突然得知了自己的死期——你身邊也許有一個怪物一直在無形之中興緻勃勃地觀察着你,跟在你身邊,等待着占領你的身體,你的記憶,你的一切。也許它們不會盯上你,但仍不免會感到些毛骨悚然,就像在深夜點着蠟燭看了一本鬼故事。而當你出現恐懼之類的情緒時,就要小心了。
因為那是邁向死亡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