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關鍵所在——“辦法”。
消息傳到皇城後,太傅很有可能會利用這一點來對付皇上。從營嘯爆發開始,國師親自出馬讓那個罪臣開口、皇上力排衆議保下影将軍、島上的押送隊伍接連失蹤,再到皇上派國師親自登島——難道這是一場籌劃數年的陰謀嗎?
就像皇上曾用十年時間将那些蛀蟲一般的朝臣清出朝堂一樣,這一次她是否也在利用“妖怪”來除掉那個一直引她忌憚的太傅?
言生很難去想到了那時皇城裡的怪物會滲透到何種地步,隻知道,如果國師始終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方法,那麼就會被不可避免地推向風口浪尖——國師會在此之中扮演着什麼?
或者說,會落得什麼樣的結局?
一個幫助皇上操控妖怪的佞臣?罪臣的共犯?制造怪物的罪魁禍首?一個頂下禍國罪名、被皇上用之即棄的棋子?
言生感到有些眩暈,就像是站在懸崖邊緣。她下意識握緊了刀,似乎這對她來說是保護國師的唯一辦法。
這是太傅的用意嗎?還是僅僅隻是個巧合?
“……如果換個方式來看,對國師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檀妄生向哨塔走去,說,“不妨把它看成是一場賭局,他們現在對那些怪物還不夠了解,隻要國師隐瞞些真相,他們就會跟個傻小子似的把它們當成鬣狗一樣的野獸,危險,恐怖,但并非不能解決。他們會一腔熱血、毫無懷疑地聽從國師的話。”
遠處吊橋上,幾人在挪動最後一道橫欄。
檀妄生說:“而計劃一旦成功,國師不僅能順理成章地除掉太傅的一些勢力,還能得到至關重要的線索。”
蕭明燦走向哨塔的木梯,沒有說話。
“至于若是失敗……”檀妄生笑了笑,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準确預料。說不定我們會在這場失敗中找到一些其他線索呢?畢竟當初誰也不知道,那艘小木船會帶給我們如此驚喜。”
他站在木梯邊,伸出手。蕭明燦隻看了一眼,就将纏着紗布的手壓在他的掌心,踩在了地上,動作自然到仿佛他們本就是可以做這種事的親密關系。她擡眼看向吊橋,輕聲說:“島上局勢本就危險萬分,要深思熟慮,才能保命。”
檀妄生新奇地看着她,“……我以為國師是那種會為了皇上丢掉性命,也不會多說一句的忠臣。”
蕭明燦聲音依舊随和,“要活着才能為皇上更長久地為皇上效命。僅僅隻為了一點輕微的功勞就賭上性命,在我看來,那是‘愚忠’。”
檀妄生說:“我猜,國師其實想說的是‘卒子’。”
臨近破曉,天色泛着一點兒蒼白而暗淡的光,像是某種盯着海島看的巨物終于睜開了眼睛。陰影尚未徹底散去,山林裡漸漸浮現出枯樹模糊的輪廓。一片安靜裡,隻有靴底踩壓地面發出的輕微聲響。
當走到橋中心時,蕭明燦稍稍放慢了腳步,看着檀妄生逐漸走遠的背影。單薄的白霧在必經之路的盡頭緩緩浮蕩。她忽然想起了皇上說過的那句話。
“智者熟悉迷霧,會想辦法将其攻克,而狡詐者會利用迷霧,故意深陷其中。國師覺得,檀妄生會是哪種?”
蕭明燦記得自己當時并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三個月來,先後兩批船隊皆音訊全無,僅僅隻靠檀妄生一人所為實在有些牽強。也許和三年前的營嘯有關,需要臣去查清嗎?”
“不。”
李意真說,“朕曾派人調查過那件事。鬼神,巫術,蠱毒,隻有這些能勉強解釋軍營裡發生的怪事。但這不過都是些裝神弄鬼的把戲。朕能比得過那些皇兄,是因為朕手裡的弓,而不是整日向鬼怪祭祀念咒,搞些巫蠱之術的名堂。朕不相信朕的江山會被一群虛無缥缈的鬼怪所傾覆。”
蕭明燦靜靜聽着。
“況且,它們就算是鬼怪,也隻能以肉體凡胎現身。”李意真看向桌上的折子。屋内陷入短暫的靜默。而後,她平靜地說:“比起真相,朕更需要他手裡的那個東西。那才能助朕守住江山。”
蕭明燦看向檀妄生手裡的火铳。
蕭明燦道:“皇上覺得,他是奸詐之人。”
李意真說:“這意味着國師的下場很有可能和先前登島的人一樣。甚至比他們更慘。因為你很難猜透他的真實想法,他到底勾結了什麼人,又有誰站在迷霧之中。國師在登島之前,甚至是對檀妄生這個人都一無所知。”
“與迷霧牽扯久了,自己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迷霧吞噬。”蕭明燦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臣想,臣要面對的并非是迷霧和善用迷霧的奸詐者,而是迷霧本身。”
李意真指尖輕叩着桌面,虎口一層薄繭在袖口下若隐若現。
良久後,她問:“國師想怎麼做?”
“我會幫将軍的。”蕭明燦忽然說。
檀妄生停下腳步,看向她。
兩人隔着幾步遠的距離,檀妄生站在火把照不進的昏暗裡,蕭明燦站在橋上。冷風吹起兩人的衣擺。
“我知道。”
他露出一個輕松的微笑。就像騙子在面對目标時說出的一句得心應手的謊言,就像流連于酒樓的少爺對在面對身邊人的質問時,從容地說出一句“我愛你”。
蕭明燦認真地看着他,眼底映着遠處山林裡的樹影,沒有一絲光亮。
“也許,我們不需要見到那個孩子,就能知道它對于怪物們來說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