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妄生微笑道:“就像是期待我的下一個生辰禮物那樣。”
“……生辰禮物?”蕭明燦稍稍擡起手,看着掌心被血染紅的紗布,說:“在這種随時都有可能喪命的地方,這聽起來更像是奢望。”
檀妄生真誠道:“正是因為風險足夠大,才更令人着迷。”
蕭明燦看着他,就這麼對視了片刻,最後輕笑了笑,說:“……鎮北王果然眼識過人,将軍的确是天生适合戰場的奇才。”
檀妄生說:“我猜,國師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這個罪臣還真是個喜歡低級趣味的人,簡直就和野獸一個口味。’”
“将軍多想了。”蕭明燦溫和地說,而後撐地起身,抽出刺進那人胸口的匕首。
“所以……”
檀妄生偏過頭,看了眼那個倒地的侍衛,好奇地問:“國師在他身上發現了什麼?”
“他想要喝水。”
“什麼?”
蕭明燦朝床上的屍體示意。
檀妄生轉頭。
“他剛剛一直在說‘水’。”蕭明燦看向桌子,“杯子并不在托盤裡,而是散亂地放在桌面上,就像是有人焦急地在找哪個杯子裡有水一樣。茶壺也已‘不知所蹤’。而床上那個人身上咬傷遍布,有一些傷口極深,甚至……”
“甚至連皮肉都被翻開了一小塊。”檀妄生站起身,走向床邊那人,瞧着他額頭那道粘着血痂的牙印,“但他沒有‘吃掉’那人……對人肉抗拒,卻想用鮮血止渴。看來他還在——”
他回過頭,恰巧看到蕭明燦擡指蹭掉了側頸那道血痕,也許是有些癢的緣故。痕迹的确淡了不少,他想。昏暗的光線下,那看起來像是個吻痕。
“幻覺階段。”他無事發生地接上話。
“将軍說過,幻覺裡出現的幻象幾乎都是些讓人神智崩潰的東西。比如那個一直盯着人看的小女孩,又或是一次次在腦海裡上演遠在皇城的家人慘死的畫面。”蕭明燦看着血泊裡的人,“但是,這個人的幻象裡并沒有任何的可怕之處,看起來,他僅僅隻是把血當成了賴以解渴的水源。”
“水源?”檀妄生看了眼床上的血人,“還真是稀奇。我曾見過一個因為太過害怕蟲子,以至于幻覺裡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在追着他,後來為了‘逃命’,自己跑到山上不小心摔斷了腿,被出沒的怪物活活吓死的。但沒想到還有人是因為水,所以才會……”
他說着,又看了看桌上的茶壺,忽然想到了什麼。
“還記得我們剛剛說過的那個意外‘事故’嗎?”蕭明燦說:“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事故,能棘手到需要召集大量侍衛去解決,卻意識不到要引燃煙火傳訊,這幾乎矛盾到令人匪夷所思。”
檀妄生說:“但如果和‘水’有關的話,一切就都合理了。”
“這裡距離最近的岸口有三千多裡,附近又天氣多變,所以哪怕加快速度,至少也需要五天時間。如今島上情勢不明,那些巡防官員沒有宮裡的下令,也不敢輕易靠近這裡。所以,”蕭明燦蹭掉嘴角的血,“這意味着,一旦幹糧和水出現問題,所有人都回不了皇城。”
“這的确是個難搞的麻煩。”檀妄生深感同情地點了點頭,接着又想到了一點,說:“不過,就算艙下的水糧因某些原因不幸全毀,他們一時半會應該也餓不死,這期間應該足夠讓他們冷靜下來去想辦法了。況且,五日期限還沒到,興許國師白日就會回來主持大局。就算他們水糧全斷,應該也不至于絕望到瘋掉。”
“所以,儲水隻是為了引侍衛們過去的由頭而已。”蕭明燦拉開房門,“讓他們崩潰的真正原因,應該是在艙下發生的事。”
海風順着門縫湧進屋中,床邊蠟燭搖搖欲熄。檀妄生扛着火铳,最後看了眼屋内,那個侍衛就趴在血泊裡,雙手向前扒着地面,陰影已經攀上了他的腳踝,讓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掙紮着擺脫什麼難以名狀的鬼東西。
“國師——”
檀妄生回頭,看見遠處的言生跑了過來,緊握着佩刀,刀尖淌血。她看着國師臉上的血,“國師怎麼——”
“沒事,血不是我的。”蕭明燦看了眼她身後那幾具橫屍,“發生了什麼?”
言生神色凝重。
“國師得來看看這個。”
她帶着兩人一路往前走,穿過船艙,走上甲闆,最終停在一個艙蓋面前,那個大塊頭的随從正蹲在旁邊。她說:“這裡從裡面被封死了,刀劍砍不開,火铳打不爛。他們在底下用木桶頂住了艙門。我們每一次砍,都能聽見流水聲。”
蕭明燦蹲下身,擡手摸了摸破洞的艙蓋。她瞥了眼濺在袖袍上的大片血污。明明她在外面,可房間裡那股腥鏽味卻始終揮之不散。
“血。”
那個大塊頭随從道,“這些水桶裡裝的全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