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沈祈安走向木箱,看着那頭顱的後腦,還有頸部的斷口,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兇手是從後面襲擊的。傷口是自下而上的傾斜面,刀法果斷利落,導緻他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還沒倒地就斷了氣。第二刀順着傷口切割,直到割下頭顱。”
所有人圍聚在木桶附近,全神貫注地聽着。周圍很安靜,隻能聽見海浪聲、呼吸聲,還有自己沉重的心跳聲。盡管房間還算暖和,但當他們看着正中央那具形貌詭異的屍體時,還是不由得感到脊背發寒。
沈祈安繼續說:“每一天,船上的人都會相互檢查傷口,每三人為一組,詢問關于對方生活習慣上的問題,如果對方有什麼反常之處,他們不可能發現不了。能做到讓人毫無防備,且一刀緻人死地的,除了我們的人,就隻有失蹤的那個周衛了。”
聞訊跟着沈将軍趕到的官員道:“他為何要……先不論他為何要這麼做,重要的是,他怎麼可能會繞過這麼多雙眼睛,把人挪到這裡來的?”
侍衛一把攥起管事的衣領,生生把人從地上拖起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船上還有誰在幫他?”
管事的看了眼橫在脖子上的刀,那刀鋒刮着皮肉,吓得他直往後縮,但又被衣領死死卡着,慌忙道:“大大人們饒命,不是我不說,是我真的不知情,因為我才來這裡不到半個時辰……”
他被勒得有點喘不過氣,“我白日裡不知怎麼吃壞了肚子,這一整個晚上都躺在床上,直到半個時辰前才好轉點,就趕緊來這裡看看情況。大人你看,我剛剛就這麼無意識一瞧,發現那些木桶的位置不太對,穩妥起見,我便仔細檢查了一下,才發現那裡面竟然還坐着個人……咳咳……”
刀割破了點皮,滲出些血珠,他不敢再大喘氣,就這麼嘶啞道:“如果不是我,這屍體恐怕直到第二日都發現不了……大人明鑒,這地方是我來負責,遭難的首當其沖就是我這個管事兒的,怎麼可能藏完屍又主動裝不知情來禀告大人?我怎麼可能參與這種事……”
侍衛們相互看了眼,把他摔在了地上,又掃了眼那一排排跪在地上的侍從。他們全都低着頭,肩膀畏懼地縮着,影子在燭燈下交疊着打在牆上,随着燭苗輕輕顫動,像是夜裡斑駁的樹影。大家對這種場景并不陌生。
四日前,他們也曾見到過這些表情,它們出現在不同的臉上——焦慮、茫然、驚惶。後來,他們把那稱之為“清洗”。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逐一檢查傷口,出現“感染”症狀的人會被隔離。最開始,他們認為這隻是一種莫名的疫病,來自于島上的荒廢已久的漁村。但事實上,那遠遠比疫病更令人駭然。
被隔離的人最終都離奇死亡了,他們自己殺了自己。那個用于隔離的房間就在艙下的最角落,炸開似的鮮血現在應該已經沿着牆壁滲進了船體的縫隙當中。他們已經很久沒去了。盡管前幾天他們剛發現一個有“感染”迹象的人,但他們并沒有帶他去“隔離”。
反正他們已經無藥可救了,不是嗎?與其在房間中把自己的腦袋一下一下往牆上撞,不僅讓自己痛苦,也讓整艘船的人不安,還不如直接——
所以,“感染”就意味着死亡。
而此時此刻,他們這群人當中,正有人試圖利用那些可怕的“感染”搞些鬼把戲。現在這裡就如同一座危機四伏的軍營,船上每個人都像是連吃五場敗仗的新兵,沒有經驗,不明情況,擔驚受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他們全軍覆沒。
房間裡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沉默中等待着,等着“感染者”突然站起來,像個瘋子一樣襲擊他們。等着有人能指認出最近行為反常的同僚,幫助所有人阻止某種更可怕的危險降臨。但最後什麼也沒發生,大家隻是提心吊膽地看着對方。
最後,沈祈安抽出佩刀,看向屋子裡所有人,“一個時辰之前,在這裡的人都有誰?”
.
“無論是在夥房做事的人,還是守在走廊上的人……他們都沒有‘感染’。但他們都曾短暫地離開過原本的位置。”
艙下的走廊裡,沈祈安走在國師身後。他目光轉向倒在兩側的屍骸,眉頭微微收攏,剛打算繼續說下去,前面破裂的艙口處就湧進一陣涼風。幾盞壁燈驟然熄滅,陰影随之蔓延向走廊深處。沉悶又潮濕的腳步聲裡,那些怪物的叫聲顯得越發清晰。官員們驚魂未定地掃向四周,緊接着,隊伍後面傳來了嘔吐聲。
蕭明燦仍繼續走着,說:“因為船上出現了落水聲?”
沈祈安點點頭,沉聲道:“那時已是深夜,周圍又起了些霧,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有……所謂的‘感染者’在靠近這裡。而當時因為先前登島那日的襲擊,和‘感染’的緣故,我們的人已經有了超乎預料的折損。所以,我們理所應當地認為,比起無法從窄窗鑽進的艙下,它們更有可能爬上四周空曠的甲闆。”
“……于是将軍當時把人都叫到了甲闆上去排查危險,包括守在艙下的那幾個人。”言生看了眼那些挨個房間搜刮東西的随從,壓低了聲音:“但是,呆在夥房的人為何也會離開那裡?”
沈祈安看向一側敞着門的房間,黑暗就像河底的淤泥一樣堆附在四周牆角,最後一個企圖逃跑之人的屍體倒在距離房門三步遠的地方,從脖子斷口噴出的鮮血讓他想到了傾倒的酒壇。
他停下腳步,沉默須臾後,對蕭明燦說:“……國師相信巧合嗎?”
.
“——這麼巧?”
兩個時辰前的夥房裡,侍衛接過燭燈,看了眼那地上的無頭屍,懷疑道:“大晚上的,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趕在甲闆上出事前去送飯?”
侍從哆哆嗦嗦道:“是……是真的,大人,小人也覺得納悶。就像大人說的,當時正是大半夜,按理說,大家應該都睡了,就算有餓得睡不着的,也都是吩咐下人來随便拿些幹糧填填肚子。但沒想到馮大人派人一過來就點了……”
他剛把手往腰間一伸,那刀就橫了過來。侍從不敢再動,另一個侍衛摸了摸他腰側,拿出來張褶皺的紙條,交給沈祈安。上面大概記着幾道菜名,沈祈安草草掃了一眼,發現都是些需要時間的熱菜。
“……清蒸蟹?”沈祈安道。
副手來回走了幾步,焦躁地按着腦袋,“都什麼時候了,這群沒用的飯——還有閑心胡吃海塞,難不成他們在被餓死鬼——”
他把手放下來,轉頭看向沈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