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并沒有馬上去該去的地方。
她走在街上,漫無目的。
還能去哪裡呢?
也沒什麼能去的。
她隻是想再看一遍——空無一人的街道與過去,自己的腳步卻一直局限在學校附近和家。
她有路過很多地方,道路兩邊一層的商鋪總是擠在一起,狹小的店面裡擺放着各種雜物。五金鋪門口的電風扇吱吱呀呀地響着,一卡一卡地輸送幾乎沒什麼用的風。冰櫃裡凍着沒什麼奶味的雪糕,南國把手覆在上面,摸到一片冷氣。
再往前走,是汽車站。
汽車站應該廢棄很久了。
很多年後,它隻是存在于此,偶爾有人來做清潔打掃,卻再也無顧客坐上那些大巴。
高鐵的發展速度很快。
但現在,汽車站和客運站是流量的巅峰。人擠人,還要防範着不幹淨的手腳伸入行李内。
即使此刻的汽車站也沒有人。
南國站在這裡。
空曠的大廳。
她是第一次來。
她從沒有需要坐長途汽車的時候。
但很多人有。
比如對方曾跟她提過。
每次春節回老家,都要到汽車站。
人很多,很熱鬧的。
南國看了一圈。
她想,明明很冷清。
她再也捕捉不到那種時刻。
南國還是回到了學校。
她沒有能去的地方了。
即使沒有人,無論何處,都沒有人能夠限制她。
可她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歸屬感。
好陌生。
隻有空氣是存在于同一時刻的。
她走了很久,一直到天台,往下看。
她的眼眶有些酸脹,好像被太陽灼燒過。
某一個角度的角落,她确信,有人站在那裡。
和小時候的無數次一樣。
她伸開手,掉落下去。
像一片羽毛一樣,可羽毛會被風吹起來,而她會垂直地跌落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
她睜開眼。
什麼都沒有發生。
也許她并沒有實施行動,也許有一雙手在她掉落前抱住了她。
南國沒有再往下看,她擡起頭,望着天。
她下樓了。
五樓就是微機室。
在大部分同學沒接觸過電腦的時候,她已經能熟練地打字——微機室是這個年代孩子能碰到電腦的唯一地方。
擁有電腦的家庭不多,它并沒有普及。
微機老師教她們打字,告訴她們怎麼浏覽網頁。南國不需要學,老師對她大為贊賞,還讓她坐微機課的課代表。
南國不知道老師在誇贊她的能力還是誇贊她能力後映射的家庭條件,但是她這麼做了。
她教同學打字,她告訴同學們網絡上的通訊軟件,□□,郵箱,漂流瓶。
她也會幫同學注冊賬号。
笨重而屏幕狹小的,運速很慢的電腦,一排排的凳子與桌面。她知道後排的同學沒跟上,就會問兩邊的朋友;有人趁着難得的機會偷偷打遊戲,或者和網上認識的好友聊天;如果老師斷網,她們便打開電腦自帶的掃雷或英文字母拼寫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孩子們的快樂總是很簡單,而她過早地跳越過這個階段。
她并不為自己擁有的東西而感到驕傲,自滿,得意,瞧不起人。
好的家境與孤獨,普通的家境與家人的滿溢的關心。
會選擇哪一個?
南國從來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有人同時沒有好的家境與家人的愛,也有人同時擁有富裕的家境和愛。
她大吵大鬧,家人也不可能犧牲一點點工作時間陪伴她。
她懂事得太早,自然地默認了這一點。
不會有人來家長會,不會有人在夜晚陪伴。被人尾随的時候,先自己想辦法甩掉;有人不懷好意地跟她搭話,就冷臉快速離開,在保安亭待着直到看不見對方,再繞路回家鎖門。
打電話給家人讓她們趕過來的時間,足夠她自己處理完,或者說她根本等不及,不然自己就要遭殃。
沒有什麼好對比的,也沒有什麼好選擇的。
生來如此。
隻能接受。
小時候的電腦像一塊笨重的土司。
南國坐到自己曾經的座位上,打開電腦。她很久沒操控過這種老式電腦,花了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