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南國也覺得千禧年對自己來說,像是一場遙遠的夢境。
她從未真切地再度回去過,那裡沒有人,隻是不算太糟的記憶讓其顯得朦胧。比如同學間互相分享的貼紙,沖刺一百試卷,課間偷偷拿出的一闆香芋糖。
她知道彩虹色的滑滑梯已經很舊了,塑料出現一片一片的斑駁;曾經來回走動的樓梯鋪上灰塵,貼在教室門口的手抄報再也沒人去看。
……。
其實并沒有那麼美好。
南國看到了這一切,她明白并沒有那麼美好。重新經曆一遍後她隻感到濃濃的疲憊感,她想到同一年的自己還在美國為未來拼搏,那時大家都秉着一口氣往前沖,卻有許多人在這個過程中永遠地被抛棄了。時代更疊需要犧牲品,就出現在她的身邊,王瑛煥和千禧年一樣留在了她的過去,隔着一層看不清的時光遙望着。
可她又想起她們的初中,她想起外面沙沙的綠葉,想起她早上趴在課桌上時王瑛煥和江平月一起擋住想要找她的同學。
那時候多好,那是南國心裡最好的記憶。
可是,王瑛煥和她說,那是虛假的。
對于王瑛煥來說是虛假的。
都是王瑛煥在欺騙自己,她沒有那麼快樂。
南國當年很不理解,也很失望;直到許久後她也從未明白王瑛煥的意思。
後來江平月結婚了,她在大學期間結識了一位事業有成的男性,她慶幸着領到結婚證。她越來越溫柔,是男人們最喜歡的模樣,南國看着她的改變,像是看有隻透明的手把對方塑造成另一個人。
南國勸過,沒有用,所以南國繼續留在美國繼續事業。不知道多久,她聽說了江平月生孩子後過得很苦,那個男人嫌棄她不再美麗,他當年花大價錢包養還是大學生的江平月,此時就能花更多的錢給更年輕的女人。她開始被蹉跎,手心裡出現繭子,拿着老公一個月給的幾千塊做所有的事情。
南國還是回去了一趟。她看到疲憊的江平月,對方曾經的青春美麗看不到一絲痕迹;而江平月也看着一身得體西裝,職場精英的南國,和當初的王瑛煥一樣,幾乎有些尴尬和不适應。
我錯了。
江平月這麼和她說。
我把太多的期待放在男人上,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南國告訴她,并沒有太晚。去離婚,去分配财産,然後找工作——我可以帶你一起去美國,先在我的公司做一段時間。
可是江平月拒絕了。
江平月說,已經來不及了,你并不明白,我的一生已經定了。
我沒有認真學習,大學畢業從未進入過職場便結婚——現在還有孩子。我不愛他們,我也并不是那麼負責,隻是我不敢踏出去了。
就和——就和老王一樣,你記得嗎?筒子樓和地下超市才是她熟悉的地方,你非要讓她勇敢點去奢侈品店鋪,無疑是更大的折磨。
南國當時不知道能說什麼,就像她請江平月去咖啡店聊天,對方隻點了一杯不要錢的白水。
她不明白。
直到她那時候,也不明白。
明明有路,為什麼她還是沒辦法幫助别人,為什麼别人還是會拒絕自己的幫助。
現在她知道了。
她隻是在提供方案。
心裡的坎,是人一輩子都很難跨過去的。
最後她們告别,南國那一刻也有了久違的直覺——這恐怕也是她們二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江平月擁抱了她,和以前一樣。
我知道得太晚了。
江平月安靜地說。
隻有妳們,是愛着真正的我。
對不起。
其實我也靠初中的那段回憶,活了許多年。
南國一陣恍惚,等她反應過來時,江平月已經站在遠離她的光下,留着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朝她揮手。那一瞬間,南國看到了穿着校服的,青春洋溢的她的朋友,好像她們隻是在進行無數次的放學後告别,并期待着明天的再見。
南國坐在床上,床單還殘留着洗不幹淨的血痕。她試着用很多方式去搓,搓不掉。她把男人的衣服丢出窗外,幾天後,她在垃圾桶裡找到一條驗孕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