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心一狠,用隻有幾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出主意說:“掌事,弄死他吧,早上我和順子看着他沒氣的,現在活了也是回光返照的。治不了還費藥錢。府裡哪兒有富裕的藥給他啊。”
杜懷玉仍然用手裡的口脂碰元池,似乎是要把東西給他,那倆人看不見杜懷玉手裡的小動作,看見元池不松口,另一個太監上去趴在他耳邊說:“掌事,他這一死,後院可就是您最讨主子歡心了,該通知的咱們都通知到了。回頭,這錢奴才和爺您四六分成怎麼樣。當然得您六。”
元池冷眼看着杜懷玉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樣子,心裡笑了一下,嘴上卻說的是:“我雖然沒什麼文化,卻也是個實在人,五五分成罷了,你們這一趟也幸苦。”
俞冬聽着聽着就感覺喉嚨有些發癢,偷聽這個場景,讓她下意識地不敢咳嗽,隻是痛苦地咽着口水想要緩解這種癢。嗓子裡越來越難受。她甚至上手隔着布料撓,使勁地撓着衣領上厚厚的布料,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些癢意。
她調轉身子,膝蓋跪在軟墊上,手緊緊扶着窗上突出的小沿兒,直立着墊高身體,去看外面的情況。
元池該問的都問了,他也不想管這些不能見人的事兒,明面上過得去就是了。府裡不像宮裡有那麼嚴的規距,少了個人還省了口飯,他不動聲色地從他手裡扣走了那管新鮮口紅,藏在袖子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揮了揮手。
“行了,沒事了,弄死吧。”
小太監得了首肯,倆人下沒費什麼功夫就生生捂死了杜懷玉,杜懷玉意識已經不清楚了,他松了手,那管口紅輕易地被元池拿走了。
俞冬看到這裡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不敢出聲——她明知道自己是格格,他們不敢怎麼樣,可她被這個場面吓得冒汗。
直到元池說話的那一刻,俞冬才明白,杜懷玉還沒咽氣兒。那還是小半個活人。
外面三個人站着,兩個動手,一個站着不動,不動手的那個當然就是元池,似乎是起風了,俞冬看見元池的衣裳下擺都飄動了起來。
外面的人上前忙着,各種金銀财寶銀票器具都放進杜懷玉的身邊。用裹屍布裹得嚴嚴實實,還熱乎的死人帶着活人的财寶,從後倒兒宅悄悄地出了門。
俞冬看完了這一切,無力地滑坐回小凳子上。她兩眼發空,整個人都木了。
緩過神之後就不願在這裡小屋戴着,她匆匆圍上毛領,想回自己寝殿去。這一出門她正巧看到了元池往這邊走。俞冬想躲卻來不及。
元池上去打招呼,說着格格吉祥,還是和平常一樣溫和,一點也看不出來剛剛輕描淡寫的樣子,他仍然笑着問:“怎麼下學這麼早,格格。”
俞冬看到他卻想到了他被風起來的下擺衣服,她睜着眼睛說了一句莫名的話:“今兒風還挺大的,你冷嗎?”
元池不明白俞冬為什麼問他這個,隻能照着規矩說:“格格您說笑了,今兒哪兒有風?是個大太陽的好天兒。”
對啊,俞冬也發現了,她站了這麼久都沒有一點風,她擡頭看了一下,天空藍得透亮,萬裡無雲,快正午了,太陽明晃晃地照着府裡,什麼都看得清晰。
那元池的衣服剛剛是怎麼了,她中邪了一樣地琢磨着這個問題,也不管别的。一邊走一邊琢磨。
元池感覺自家小格格有點不對勁,他摸到剛剛從杜懷玉那兒搜來的口紅,他人快不行了,倒是有不少好東西。。
元池兩步就追上了俞冬,這時候俞冬還在那個衣服問題裡打轉,她也不動,隻任由元池拉着自己的手,把那管口紅放在了她手心。
俞冬的視線落在那個鐵管上,一看就是外面的東西,可元池這陣子根本沒出府。她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答案,她脫口而出:“是不是杜懷玉給你的 。”
元池一愣,小格格怎麼會知道杜懷玉,東西的确是杜懷玉的,可他不打算承認,他的死早晚是瞞不住的,元池怕小格格覺得晦氣,可又感覺這管新鮮口紅格格一定喜歡。
俞冬想着杜懷玉的臉,聽着元池的話,看着手裡的口紅。她有點想吐,元池散開的衣服垂在腳面上,突然他動了一下腿,連帶着衣服也動了。
俞冬突然明白過來,那不是風,那是杜懷玉的手,他胡亂擺動的時候碰到了元池的衣服,元池的衣服下擺是那種開片的,正好擋住杜懷玉的手,她又近視,遠遠地看,就好像被風吹起來那樣。
手裡的口紅突然燙手起來,俞冬慌張地把口紅扔回去。她的反應讓元池感覺怪異,他當了這麼久的差,最厲害的就是琢磨主子的想法,本以為俞冬是從書房那邊過來的,可他忘了這還是年裡,書房不開,那俞冬隻能是從那個能看到一切的暖閣過來
她看到了。
元池那一刻什麼都忘了,隻覺得渾身發冷,這個事情猶如晴天霹靂。他覺得自己的心上拴着了個石頭,拖着往下落,墜着他心頭疼得發木。
俞冬有點害怕他,小小地倒退了一步,元池更确定了她看見了這回事。他哆嗦着手,連聲音也開始波動,語無倫次地辯駁:“小格格,不是,奴才不是那樣的人,都是他們。那起子人挑唆,我,我這就追他們回來去。”他睜圓了眼睛,手指指着後門那地方。大有一副隻要俞冬發話就去追回來的架勢。
他手裡攥着那管口紅,雙手前伸在空中懸着,努力地給自己開脫,俞冬不想聽這些,她扭頭就跑,元池的聲音已經帶了慌張:“格格,您聽奴才解釋。”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那些場面全鑽進了俞冬的腦子裡,這些畫面讓她更加驚懼,第一次命令道:“不許跟着我。”元池聽見這話,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隻是跪在原地,用蒼白無力的語句為自己辯駁,說着說着,他自己也沒有底氣,漸漸沒了動靜。
俞冬走得急,把元池那些話都遠遠地甩在身後。
她這晚一直在想着這一天看着的事情,她裹緊了被子,俞冬感到這府裡内外都是衰敗的征兆,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透出窮途末路的感覺來。她以為自己可以相信元池,或者說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可她今天發現,她是現代人,元池是清朝人。
從始至終,她都隻有一個人。
她被子裹得很緊,俞冬發現自己和祭祖那次一樣,熱得渾身是汗,可止不住的寒意仍然自腳底而起,直沖天靈蓋。
晚上,小太監回來了,他按照要求帶來了銀票和大洋。元池數了數錢,卻已經沒了收錢的快樂。小太監把錢揣在兜裡,殷勤地說:“多謝掌事照顧,下回有這事兒咱們還找您。“
這話不偏不倚地踩在了元池的忌諱上,他瞬間暴跳如雷,想要回頭給他一個耳光,等手揚起來的時候,他就想到了俞冬,如果她知道自己這樣,恐怕還會更厭棄自己。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的火氣突然小了,漸漸地就沒了。小太監吓得直接跪下不敢說話,元池直勾勾地看着跪着的人,他今兒明白了,除了衷心,有用,小格格還喜歡心善的人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輕輕地踢了小太監的一下,落下一句:“回去當差吧,下不為例。”
元池說完就走了,那些感激的話都聽不見,今兒不是他守夜,可元池還是來到了俞冬的院兒外面。
他默默地坐在了俞冬寝殿的大門外,手摸着門的雕花。房間裡一片黑暗,估計俞冬早就睡熟了,那管禍害人得來的東西仍然揣在他裡懷,如同滾燙的烙鐵燙得他心裡疼。
元池擡眼看着窗戶,他的臉上有些濕意,元池一抹眼淚,小聲地說着:“格格,我錯了,奴才以後都當善人,您别讨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