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東洲大地。
北海秘境将開,當明劍宗即日就要招攬散修和夫役,不少人千裡迢迢地趕來東洲,居住在山腳下,也包括遊蕩在四周漂泊的散修。
茶樓裡人山人海,外頭挂了一條白色帆布,從上至下寫着“天機算命”的四個大字,引得無數人駐步圍觀。裡頭是說書道人展開雲扇,款款而談,給這次的秘境增添一個好兆頭。
溫竹背着玄鐵劍進入時,沒有吸引到任何人的目光,不禁大松了一口氣,轉頭晃入一個空着的座位,招小二要了一壺好茶。
天色傍晚,黃昏垂暮,喝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再聽說書道人抑揚頓挫的故事,本好不自在,卻被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打斷。
姜枕問道:“是時弱嗎?”
“對,是他,那是第一次見面。”
身着青玉白的少年瘦骨嶙峋,光看那細胳膊細腿,有一種病态之感,卻将溫潤如玉,細潤如竹的顔色襯得剛好,極其适配。仿佛讓腐朽的軀殼充斥着鮮活的生命。
他的目光看過來,飽含探詢,步伐也緩慢地朝自己移動,溫竹很是困惑地碰了一下玄鐵劍,直到見少年大膽地坐在對面,才問道:“道友這是……”
“散修。”
“……”他本是問這是幹嘛。
但見少年會錯意思,溫竹也便點頭,不再說話了。
少年卻繼續道:“道友是劍宗弟子?”
溫竹瞅了瞅自己的玄鐵劍:“是。”
少年露出一個笑:“靈舟将開,見道友甚是有緣,不知能否為我解答一二?”
說書道人講到了正高潮處,什麼青雲七式的孤本仍在,此去秘境說不定有所收獲雲雲,等講到大家都心潮澎湃了,又提起這些年神龍不見尾的謝禦。
溫竹已經聽慣了,于是垂下頭将茶水一飲而盡,點頭道:“好,你想知道什麼?”
少年便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十分直白,卻沒有什麼惡意:“劍宗弟子在東洲聲名遠揚,再加上不日便開招攬,你來這不會引起轟動嗎?”
溫竹道:“天下劍宗弟子這麼多,沒有十個也有九個,我僅是出來逛了一圈,又不是成了販賣的豬肉,誰會多看一眼,鬧得人仰馬翻的?”
姜枕認真聽呢,青引卻被逗笑了,溫竹苦着個臉:“他當時就說,原來進入劍宗,也不會飽受吹捧?”
意義和目的都太明顯,連姜枕都聽懂了,疑惑道:“原來他想出名嗎?”
溫竹點點頭:“可太怪了。”
少年說完這個,似乎陷入了苦惱之中。溫竹不解地說:“天下五洲,百家仙門大小不一,要想聲名遠揚,不在門派,而在自己。”
說完,他又問:“你們散修終于想通了?”
要知道,大部分的散修都是因為不喜名号,當然也有小部分人覺得散修成名才是最霸道的。眼前的少年渾然屬于後者,但又不想隻是散修。
少年聞言,神情不屬:“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但我隻是臨時的。”
溫竹:“臨時?你是剛入門,還未抉擇門派?”
他驚訝道:“不對,你是練氣九重,剛入門便這樣好了?”
少年解釋道:“自小收息吐納,現下束發十五,自然九重。”
哦,那便合理了。
溫竹見他年齡小自己四歲,好心道:“你前景不錯,但是宗門百家,就算是再好的門派,天才也是彙聚如雲,進宗門不等于成功,成長才是,若有心向上,不如好好修煉。”
少年聽進去了,思考了一下,開口卻是:“謝禦……他就不算了嗎?”
這個不算到底是指什麼,溫竹變了臉色。
謝禦雖說不是劍宗的命根子,可他來曆不凡,武功又高,還是掌門的親傳弟子,有人喜歡就自然有人讨厭。而讨厭他的話術基本為:大家再怎麼努力也比不過這種天賦,蒼天無眼。将一個人的努力全部抹除。
溫竹這等層面的,正是喜歡、愛戴謝禦這種天賦異禀又肯努力吃苦的,自然聽不得這統一的反駁話術。
溫竹朝姜枕吐槽道:“我當時就受不了了,謝師弟隻是看似輕松,可是修行卻半點也沒落下。他又不是靠販賣天賦才備受尊敬的。”
青引用素帕擦手,聞言“嗯”了一聲:“不必理會。”
姜枕則是驚詫,他記得時弱說的是謝禦是個正直的人啊。不敢再藏事了,于是将這件事情說了出來。
溫竹點頭:“這就是我要說的。”
當時,少年見他變了臉色,神情也不太好了:“打擾了。”
他要走,溫竹卻不太高興,玄鐵劍應聲而出,直接攔住了時弱的去路。一時間的嗡鳴聲将這裡的喧鬧打斷,所有人轉過頭,好奇的看向兩人的紛争。
時弱沒受到過這麼多的目光,而且還是處于敗位的,窘迫得臉漲紅,回頭惡狠狠地朝溫竹道:“就當是我說錯了!”
“你本來就說錯了。”溫竹不在乎被人注視,問道:“你莫名其妙跟我說這麼一通是幹什麼?”
時弱白了臉。
溫竹說起來有些慚愧:“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沒怎麼跟人交談過才這樣,表達不出内心所想。包括眼神,他也不知道這屬于沒有禮節。”
姜枕點點頭,很是動搖:“但他人很好的。”
會借給他衣裳,并且幫忙采買。
青引輕笑道:“他這是給了你什麼好處,險些被打也不長記性。”
溫竹成功被他們兩個帶偏,贊同地說:“姜枕虧大了就懂了。”
“……”
雖然溫竹後面才知道時弱到底如何,可在第一面時,他的确是不知道,給時弱一個騎虎難下,被人注視,奪門而出的傍晚時刻。
青引把玩素帕:“他想出人頭地?他家鄉來自哪裡?”
姜枕小聲地說:“商賈。”
青引一向聰明:“商賈居于銅臭,雖不是草芥,卻未必會比草芥過得更好。想聲名遠揚,位居高位,是正常的。”說完她又問姜枕,“你還知道什麼?”
姜枕便一五一十地說:“他是家中庶子……還有,祖父愛好青綠?他不喜歡綠色。”說完有些怏怏:“凡人好奇怪,為什麼要讓後輩順着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青引眉頭一挑,輕笑:“他離開家中後仍着冰台,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姜枕一雙眼眸寫滿了不懂兩個大字,溫竹略有些明白:“還沒有脫離蟬蛻。”
說完,他似想起了什麼,低聲喃喃:“劉攤……”
五天後,靈舟招攬開啟了,東洲的十口龍巷擠滿了人。溫竹和李時安,以及其他三位弟子奉命而出,坐鎮計入。
“時弱是在第三天的時候來的,穿得跟以往不太一樣,是烈火般的紅衣。”
不過,瘦骨嶙峋的身形襯不起這一襲十分耀眼的紅色長袍。更何況那上面花紋精美,鲛紗亮麗,是奢華大氣的,與他的氣質并不符合,顯得嘩衆取寵。
溫竹道:“他當時很不一樣,神情孤傲,可說話卻比那天多了太多,仿佛變了個人,很是活潑伶俐。”
時弱道:“我來散修計入,勞煩你寫一下了。”
溫竹:“小事。”他到底也思考了一下,上次讓對方這麼難堪實屬不該,于是道:“上次的事情――-”
“上次已經過去了。”時弱打斷,雙眼眯起,流露出一些笑意:“你說的對,平白在後議論别人,本就是惹人不快。”
“所以我現在這樣、”他轉了半圈,紅色的衣擺随之飄動,如一朵生花的火焰,又回首:“豈不是更好?”
“欣欣向上。”時弱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