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在用眼神激烈地讨論,見姜枕一臉無助地看過來,深知他已經回過神,明白發生了什麼。
青引:“受委屈了。”
“沒有。”姜枕搖頭,朝他們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是洗淨後才穿的。”
可兩人卻并沒有放輕松,反而内心更加沉重。溫竹覺得特别膈應,愧疚的心情煙消雲散,握緊了拳頭:“太過分了!”
“他到底要做什麼!”溫竹道,“讓你穿他受過辱的衣裳,不喜歡的青玉色,而自己卻相仿你……”
“替代?”溫竹被自己脫口而出猜想吓到,驚愕地抱緊玄鐵劍,“還是成為你?”
姜枕和青引:“……”
姜枕嘗試安撫他:“沒事的,這隻是一件——”
“不!”溫竹打斷,“或者是,成為一個沒污點的新自我,打破入道限制?”
“這怎麼可能呢!”溫竹急急地說,“就算這樣,他也不應該傷害親近他的你。”
姜枕再次嘗試:“沒事的。”
溫竹固執:“有事!”
姜枕:“。”
姜枕溫聲地解釋:“劉攤的事情,或許刺激到了他,時弱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自己并未有什麼損失,比起摔在糞坑裡,穿一件洗幹淨的“髒”衣裳是很小的事情。
溫竹正在暴走,聞言露出一個受不了的神情:“這還不是故意的!你長長記性!”
“讓你穿受過辱的衣裳,讓你什麼事都告訴他,他就是想掌控你——讓你成為同樣的人!”
……溫竹忽然停嘴。
因為姜枕的臉色看起來并不好,但不是那種被羞辱後的蒼白,而是失去了某中的東西的脆弱。如果他的解讀無誤――那就是姜枕好不容易有一個朋友,對方卻是居心叵測的靠近。
溫竹沉默了,姜枕看上去還小,如何受過這些事情?
他調整情緒:“抱歉。”
“可是你把他當朋友,他卻對不起你。你不應該原諒,這是助纣為虐。”
姜枕擡頭:“助纣為虐是什麼意思?”
溫竹:“……”
忘記你還是個大字不識的少年了。
青引在側旁觀,用素帕擦着手指。聽到這噗地笑了出來,見兩人停下,才道:“說替代談不上,但這種事情,不就是從心底滿足他的願望。”
她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唉,癖好特殊啊。”
姜枕弱弱地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溫竹氣得頭頂冒煙。
不能跟眼前像瓷娃娃的少年發脾氣,溫竹就自己生氣。他十分憤怒的搓了兩下劍身,結果指尖被擦出鮮血,姜枕瞪大眼睛,忙地拿青引給的素帕幫忙堵住。
青引看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李時安處理完二層的事情便上來了,她提着劍,看着雞飛蛋打的三人,有點無語:“别管他,讓他流血身亡。”
溫竹氣憤:“師姐!”
李時安才不聽他叫喚,靠在一邊問青引什麼情況。在後者幾句的簡述下,大概明白了一些。
李時安:“剛才三層被批下去的六個散修,就是因為這事吧。”
青引“咦”了一聲:“被趕走了?”
李時安點頭:“嗯,幾個刺頭。不過留下那個叫趙鑫的。”看見姜枕蓦地一抖,她笑了下:“我聽秦管事說,他冤枉你得最深,但也是最先道歉的。”
溫竹小聲問姜枕:“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揍了他一拳。”姜枕同樣小聲。
溫竹:“幹得漂亮!”
不過趙鑫會道歉,真是想不到。
李時安:“明日他們會被我師尊扔在靈舟外邊,沒了這些刺頭也輕松些。”
青引失笑:“照你這樣說,時弱還算是功臣了?”
李時安:“難道不算?”
“二十來個散修,做窩邊草的最會欺負人。”李時安提着劍,将青引腰邊的素帕揪出來擦拭劍身,頂着她瞪人的視線道:“除了劉攤,這些人也算是兇手,既然前一個沒被放過,那後一個就更不會了。”
青引遲疑,随即聽懂隐喻,恍然大悟:“你是說,他知道姜枕有謝禦做靠山,于是借此将那幾人趕出去?”
可說完,她又不解:“那直接告訴謝禦不就好了,劉攤的事情能說,散修的就不能了?”
李時安搖搖頭,表示不知。溫竹聽到這十分驚詫,旋即激動地架着姜枕的雙肩晃來晃去:“他居然還利用你!”
李時安嫌棄的沒眼看。
姜枕被晃得眼花缭亂,天旋地轉,十分想吐,難受地說:“可是他也很慘的……這應該是聰明吧?”
三人:“……?”
究竟是誰被利用了,你對好壞的評定是什麼!
不過好在姜枕雖然遲鈍,對人卻很真誠,總會找理由,以至于受傷後的反應程度不會太高。
幾人也便放下心,溫竹拉着姜枕進屋子裡待着,好消化這些事情。接着便各忙各事了。
直到黃昏落日,三人才回到屋子裡。青引打理好了藥材,而李時安靠着桌案,玩弄一枚扳指,沉吟道:“你若是想通了,覺得不貧,便去問他。但不能吃虧,承受隻會越多。”
姜枕坐在一旁很久了,聽到這剛要點頭,便被溫竹掐住臉頰,掰來掰去,隻能發出一點“嗚嗚”聲。
溫竹奇異地說:“你到底是怎麼長這麼大的,好傻啊。”
姜枕:“……”
在香幾上的黃掌牙牙學語:“你到底是怎麼長這麼大的,好傻啊。”
姜枕:“。”
姜枕轉身擺弄起它的枝葉來。
黃章被撓得咯咯咯地笑,口吐人言:“欺軟怕硬。”
“……”姜枕充耳不聞地收手了。
接過青引遞來的藥包,在三人的注視下,姜枕輕聲道:“我會問他的。”
青引點點頭:“這是他平日裡要吃的藥,你将這個帶給他,能說上幾句話。”
姜枕乖順地點頭:“謝謝。”
——
夜色垂暮。
姜枕回到一層的時候,更夫正在梆、梆、梆地敲着梆子,提醒夫役們快些入睡。這聲音在靈舟上回蕩,格外的空靈,仿佛是天地最後一絲餘音。
姜枕被風刮得一個趔趄,卻聽不見呼嘯而過的風聲。他提着藥包,滿心都注入在靈舟的燈火上,已經逐漸熄滅了,隻有幾盞昏暗的光亮仍映照在船闆。是一如既往的遲來、回到這裡。但這個時候,時弱總是會睜着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比如,來送衣裳?
隻有這些好,但他會一直記得。
姜枕凝望着不斷穿梭的風景,看了好一會兒的月色,才深吸一口氣,提着藥包往居住處走。左船舷很直,但甲闆處卻是歪斜了一個角,看不見人影。
提着藥包推開門,屋裡卻隻有夫役,時弱不知所蹤。姜枕呆滞住片刻,又聽到背後的風聲有一段隐約的腳步聲。
姜枕回過頭,果然是時弱。
他就站在甲闆處,開闊的天地讓他碧藍色的衣袂随風飄蕩。實在是很瘦了,比第一次見面發時候還要消瘦得多,渾身都透露着病入膏肓四字。
坦白說,哪怕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姜枕看見他,還是覺得不知如何言語。
有些不安,隻能提着藥包晃了晃,喚:“時弱。”
時弱看着他,露出一個笑:“給我的?”
姜枕悶悶地點頭:“嗯。”
時弱便緩步上前,欲要來取,眼見着距離越來越近,在即将觸碰到的那一刻,姜枕卻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與此同時,凜冽的風聲灌入長廊,仿佛是洶湧的号角。
姜枕垂下頭,将藥包遞了出去:“抱歉。”
“哈?”時弱并不在乎地将東西接過,揶揄道:“我都這樣對你了,你還是要跟我道歉嗎?”
姜枕抿住唇,不知道怎麼說,隻能看向時弱。對方卻将藥包搭在肩上,步伐輕快地向甲闆走去。姜枕慢慢地跟上,大概有十來步,他注意到時弱頓步,後者回頭一笑:“你不讨厭我?”
姜枕知道他所指,搖搖頭:“不讨厭。”
“……”時弱的笑容僵住,提着藥包的手臂也滑下,無措地站在那裡。良久後,他才咧開嘴笑:“是嗎?”
“真好啊。”
姜枕慢慢地上前,輕聲說:“一切都會好的。”
就在他完全放下不安,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時弱将藥包扔了出去,兩雙手則是奮力地沖過來,幾乎不費力氣地掐住了姜枕的脖頸!兩人身形相符,時弱爆發了全身的力氣,他們撞在了圍欄邊,環繞在外的靈力被波及,在深夜裡回響着。
時弱的指甲不長,卻全部陷入姜枕頸項的皮肉裡,留下冒着絲縷鮮血的傷痕。姜枕抓緊他的雙臂,往外拽出出一些還可以呼吸的空餘,卻不敢真正的将其推開。
因為時弱在哭。
他的哭泣是無聲的,眼淚卻像一場大雨,從眼眶中洶湧而出,又接連填補,流進了大口呼吸的嘴,和有些淩亂的衣襟裡。而随着這樣,他掐住脖頸的力氣也越來越小,最後無力地滑落在姜枕的雙肩。
姜枕聽見他洩露了一絲哭聲,輕緩地伸出手,碰了碰時弱的後腦勺。
姜枕低着頭:“抱歉。”
時弱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來自肺腑的哭聲:“姜枕,你真的太蠢了,蠢到沒邊。”
“……”姜枕垂落下視線,沒理會這句話:“傷害你的人,都會受到懲戒的。”
時弱沒有說話,隻是擡起那雙紅透了的眼睛,胡亂地擦了一把,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他放過姜枕,傾身撞在圍欄邊,倚靠着,淚痕被寒風吹幹:“謝謝你幫我。”
姜枕搖搖頭,這些利用對他來說,沖擊力不大。看着時弱被冷風吹的有些發抖,他思考了一下,提議道:“回去嗎?”
時弱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真的不怪我嗎?”
姜枕搖搖頭:“不怪。”
時弱又笑了,這或許是認識以來,記憶裡他最輕松的一次。不再陰郁,也不再小心謹慎,而是發自内心的笑。